第148节
  白天万幸会带着村子里的一帮孩子,换上耐脏又好洗的衣服重新上山下地再去河里摸鱼,每次依然能够特别大丰收,回去之后都不需要单独买菜,就能做上好大的一锅。
  不过也是这阵子,万幸才知道,原来新媳妇进门还是需要伺候人的。
  于洋洋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几年的知青生活让她虽然学会了做饭,可石桥村的知青点内有专门的残疾社员负责做饭,也用不上他们动手。这几年下来,也没做过什么太重的粗活,将将够养活自己而已。
  但是新媳妇进门,要孝敬公婆,还要给一家人做团圆饭,是村里的传统,但是于洋洋……显然不会做。
  万幸叼了根草,蹲在门口,模样像是外头的小地痞流氓,看着她妈和剩下的大房四房两个伯娘忙的热火朝天,而揣着个大肚子的于洋洋坐在那懒羊羊的晒太阳,心想这姑娘八成以后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万忠军也真是流年不利,命犯桃花,还都不是什么好桃花。
  在家住了几天,转眼就到了回去的日子。
  万幸没什么特别要带回去的,就那一叠照片比较珍贵,回城里的时候特意的数了数,挑了几个画面比较好的,在城里就直接过了塑,因此还花了两块钱大洋。
  两块钱在后来差不多两千年的时候就很少使用了,万幸想着现在这年代,倒是可以攒点货币。不图富贵,也能图个念想,以后等她长大了,记忆还清晰的时候,想到这些往事,也总能开心。
  她这会儿在照相馆里面处理照片,要等的时间有点久,她有点口渴,想去买点水。
  和老板说了一声,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却在门口装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万幸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贺知书,左右扭了扭,才发现他身边的小跟屁虫没在。
  她一挑眉,说道,“万金凤没跟你一起?”
  贺知书知道她已经撞破了自己和万金凤之间的事情,一时觉得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让万幸走了。
  半晌,他支支吾吾的说,“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老师指派的学习小组的队长,要帮助我们小组内的组员学习。”
  “嗷。”万幸应了一声,心想共同发展社会主义和谐也是个学习的路子,各有千秋么。
  小伙有前途。
  瞧着万幸这表情明显,贺知书脸上红晕更盛。
  到底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还不是书中后来那个风度翩翩又温柔有毒的中年男人,万幸侧了侧头,说道,“你还有事?”
  “没事,我只是来取照片而已。”贺知书赶忙说道。
  正说着,万幸最后一张要过塑的照片也已经处理好了。是贺知洲的那一张,她担心一张没法保存,听说这家照相馆不用等这么长时间,可以直接用彩照印刷,就是价格贵一点,便干脆过来了。
  之前也是答应过贺知洲的,拍完之后要给他寄过去一份,还有他家里,回头也得拿过去拜访一下——贺知洲走之前说,他平生不爱拍照,就万幸手上的那张,已经是难得的,能看见他正脸的精品了。
  事实上万幸完全是觉着贺知洲不好意思腆着脸把自己照片给拿回家,这才找了这么个说辞来着。
  “嗯。”万幸点点头,听贺知书这么说,便打算走了。
  正扭头回去取的时候,却听见贺知书突然说了一句,“万幸,我能看看你那张照片吗?”
  万幸回头,就见贺知书目光直直的盯着她手上拿着的那张照片——原版的,上面的人就是贺知洲。
  万幸一顿,想了想,说,“可以,给你。小心一点,刚加热好,别留下手印了。”
  贺知书点点头,将照片接过,眼眸半垂,遮下了眼底的思绪。
  万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直觉给她的感觉并不好。
  贺知书并不像是一个什么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比起贺知书这样的肠子九曲十八弯,说一句话都得深思熟虑的人,万幸反而更喜欢和贺知洲那种不对着自己人用那聪明劲儿的人打交道。
  简单,也轻松。
  半晌,贺知书抬起头,脸上带着十分精准,恰到好处的甚至有些虚假的笑容说,“这上面的人是个军人吧,你认识吗?”
  万幸舌尖在牙齿上抵了抵,一边儿的唇角不自觉的就勾起来了。
  眼前这贺家的小少爷,心里在这琢磨什么呢?
  一个姓氏的兄弟,早晚都能知道,现在装不认识,图什么?又能套出来什么话?
  “是军人啊。”万幸轻笑一声,“我拍照的时候,他正打算回部队,我求了好久他才肯让我拍这么一张。说是平时不爱拍照,特意让我多冲印几张,回头可以去他家拜访一下,把这张照片交给他爷爷和哥哥姐姐。”
  看着贺知书有点愣住的表情,万幸冷笑一声,“他说他们肯定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宝丫:别给我整那些虚的,一天天的也不嫌烦。
  贺知洲:嗯,我不整那虚的,我给你来实的。
  宝丫:……
  第135章
  贺知书登时闻言色变——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完完全全没想到, 万幸居然真的会和贺知洲这么熟稔, 且还有这么个约定在。
  如果他早知道,刚才那番话,他肯定会换一个说辞——最起码, 不会像是现在这样,陷入一个这么尴尬的境地内,导致现在进退两难。
  想了想,贺知书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才不会显得自己这么的尴尬, 便只能强行的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来。
  万幸侧头看了他一眼,内心忍不住觉得有点叹息——这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子,就算是再有城府和心机, 也实在是太显露于面了, 都不如从前王秀英的坏到了明面儿上。
  起码王秀英那种明摆着‘我不要脸’的做法,你除非豁出去了脸面说‘我比你还不要脸’, 否则生活上是很难以避免要吃亏的。
  想了很久,就在照片重新回到了万幸手上后,万幸便打算回去了。
  贺知书不甘心就让万幸这么离开,可又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干脆一咬牙,一路上忽近忽远的就跟着她。
  莫名其妙的后面跟了一个小尾巴, 万幸简直是一脸的懵圈,但是也大抵明白这种‘少年人的小心思’被拆穿之后,又不知道要怎么挽回的羞恼, 一路上就干脆由着他去了。
  家里的那两辆二八自行车实在是太大,就以万幸现在的个头,虽然在同龄女生当中算是比较高挑的,可想要骑那辆车,别说是脚碰到地面了,就连脚蹬她都根本不能踩着囫囵的转圈子。
  是以,来的这路上她还是蹲的附近老乡的驴车,回程也一样,在路旁边蹲着——这些天她也算是又混了个脸熟,不过这十里八乡的,大多都是一条大路上连着的几个村子,互相也都认识。
  尤其是万家前几天才摆了酒席,就是没给份子钱、也给不起过寿钱的贫困户人家都不嫌弃,照样让上桌吃饭,招待的也好,这一弄的,大伙也都知道了。
  一直看着万幸要上车,贺知书才终于咬咬牙,走到了万幸面前,说道,“那个,万幸同学。”
  万幸正整理自己东西呢,忙的头也不抬的说,“有事说。”
  拉车的老乡要给家里的小孙子带回去点麦芽糖,但是一根麦芽糖现在涨价涨到了五分钱,老乡在和小贩讲价,他这次出工挣得钱多,想直接买十个,回去备用着。
  这个老乡家里的儿子媳妇也都是能干的,花上几块钱给孩子买零食有点夸张,基本都是老人省下来的生活费,老人隔着辈分疼自己孙子,这谁也没的话说。
  万幸笑着观察了一会儿,拿着自己形影不离的相机又给拍了个照片。
  贺知书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说道,“我刚才其实是逗你玩的。”
  “嗯?”万幸抬起头,眼神有一瞬的迷茫——逗她?
  这辈子能逗的了她的,她家人算一波……贺知洲勉强算一波,还能有谁?
  这贺知书是几斤几两啊,要逗她?
  看见万幸这一脸茫然,贺知书也不知因何松了口气。
  他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指着万幸那一叠照片,说道,“就是这个照片上的人。我骗你的,其实我认识他。”
  万幸不感兴趣的翻了个白眼,“哦。”
  “他是我哥哥。”贺知书说话只说了半截,特意的等了一会儿之后,才把下半句话给补齐了,说,“只不过说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比我大很多,爷爷也喜欢他,但是他并不喜欢我。”
  这要按照正常剧情,自己是不是该问一声为什么?
  万幸挑眉,没按剧情走,特灿烂的一笑,说,“这也正常啊,贺知洲谁都不喜欢,他连自己都不喜欢。”
  贺知书又是一噎,看着万幸的表情渐渐的古怪了起来。
  他顿了顿,还想再接再厉的说什么,可老乡已经笑呵呵的回来了,手上带着丰盛的麦芽糖。
  万幸眼睛一亮,迎着老人笑呵呵的表情说道,“爷爷,买到啦?”
  “哎,买到啦!”带着个草帽,浑身黝黑、一看就是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爷子憨厚的一笑,“我经常在他这买呢,这次买的多,搞到四分钱一个,我凑了个整,他还又送了我俩。给,你俩孩子,一人一个——这麦芽糖都是老乡家里自己做的,干净,附近上学的小孩儿都稀罕这个。”
  万幸伸手接过,满脸笑盈盈地干脆拆开包装塞进了自己嘴里。
  贺知书也接了一个然而放在手心,却没吃。
  万幸扫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可惜。但也没开口说,毕竟开了口,难受的可能是老乡,没必要让老人心里难受,不过一个麦芽糖而已。
  眼见着万幸是不打算再继续和自己说话,贺知书便也只能沉默的把路让了出来,让老乡把驴车掉头。
  万幸直到驴车踏上大道,都没回头和贺知书再打个招呼。
  一直眼看着驴车消失在了胡同口,贺知书脸上腼腆的笑意渐渐消失,唇角逐渐向下,眼神令人发寒,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的阴鸷且恶毒。
  手上的麦芽糖在他手里已经变得发软,夏天的高温本身就会加速麦芽糖的融化。在路径一个拐角时,贺知书将手里那颗廉价的糖果丢到了一个乞丐的碗里,随后看着乞丐惊醒的模样,目光开始逐渐变得高傲起来,唇角的笑容也开始渐渐的升起。
  他想,万幸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就和这眼前的乞丐一样,现在还不知道有钱有背景的好处。
  等到有朝一日,她要被迫像是农村所有风俗一样,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村汉去给弟弟换取高额的嫁妆的时候,还有她来跪着求自己的份儿。
  何必现在自己还上赶着巴结她,也是给她脸了。
  *
  跟着老乡一路回村的万幸一路上溜达,盛夏里的小路上到处都开满了数,乡村里的驴也都精明的很,知道自己就往树荫底下跑,一路上一点都没晒到。
  临近下车前,万幸问老乡,说道,“爷爷,我这还有点糖豆,您回家带给孙子吧?”
  老爷子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塞了满手的糖果。
  万幸手小,抓了一把也不过抓了五六个,还塞不满老爷子的手心。
  他干了一杯子的农活,手掌宽大且粗糙,上面还有许多纵横的沟壑,不小心碰到了,还觉得十分的坚硬,那是已经成了老茧的皮肤。
  万幸看着,就想到了上辈子院长爷爷的手。也忽然就想起,院长爷爷曾经也是个文弱书生的。
  可后来不知因何断了臂,也不知因何,手就和眼前这个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大爷一样,粗糙而宽大。
  万幸不等大爷说话,继续蹦跶着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们村,她家就在村口,一眼就能看见。
  她自己没什么吃糖的习惯,只是村里小孩儿多。打从小生意市场化被允许之后,多多少少的农民白天都会去外面弄点营生,再过几年,可能农村老少化会更加的加剧。
  她的那些糖,就是来逗村里的孩子的。也是因为知道,这些孩子在家里难得吃到一回,毕竟不能果腹不能充饥,是个‘享受’的事儿,而农民哪能享受的了,一辈子就该是个苦命,不能平白给自己养娇气了。
  这是绝大多数农民的想法,也没得更改的。
  她们家建在一颗巨大的杨树下面,院子里面还栽了两三颗的桃树,虽然没结果,但是已经绿茵茵的一片了。
  这几天没事儿的时候,包括张老先生一起,都会带着她爸妈和村里的老学问在树底下聊天,旁边备上一壶凉茶,再放点花生瓜子的,也算是得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