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溅起一圈清澈的涟漪。
  宁瑟低头望着池水,恍然发觉这水是活水,大概引自山巅之上的温泉。
  换言之,她要是不赶紧去捡,手镯就会被水流冲走。
  另一边的清岑已经站了起来,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要帮忙么?”
  “我很快就捞到了!”宁瑟信誓旦旦道,撸起袖子伸手去捞,一边心想既然已经放了话,无论如何也要捞到。
  宁瑟打从生下来开始,就十分擅长控火,她精通成千上百种火阵,能将天火驯服得像只兔子,但在控水这方面,却几乎一窍不通。
  温泉水从她指间划过,指腹似乎挨到了坚硬的冰玉,她觉得自己快要碰到手镯,只差一点点就能捞上来。
  这一点点的距离十分磨人,过了不知道多久,宁瑟又努力往前挪了一寸,再次重申道:“很快就能捞到……”
  清岑嗯了一声,应了她的话:“你所说的很快,是指半刻钟么。”
  宁瑟面上一红,脸皮有些绷不住。
  下一刻她忽然化作原形,整只凤凰猛地扎进水里,非常争气地不到一瞬就叼着玉镯爬了上来。
  是的,用爬。
  她的羽毛完全浸湿,衣服和鞋子都散落在池边,长长的尾羽泛着柔软的金光,翅膀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宁瑟叼着手镯,卧在自己的衣服上,试图把羽毛擦干。
  浅风从门缝处吹进来,悬在半空中的灯盏跟着摇曳,清岑的话传到她耳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和许多。
  他说:“我这里有毛巾。”
  宁瑟双眼雪亮地望向他,迈开爪子跑了过去。
  铺了软锻的长椅边,宁瑟裹着毛巾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问了一个问题:“你养过鸟吗?”
  清岑道:“养过鹦鹉。”
  宁瑟从毛巾里伸出头来,偏着脑袋看他,接着问:“然后呢?”
  他顿了一下,并不是很想答话,因为如实回答,将显得他很不会养鸟。
  但宁瑟的眼神实在很真挚,那一双浅金色的眼眸又十分漂亮,他便诚实道:“养了一个月,笼子开了,它飞走了。”
  宁瑟闻言,披着毛巾跳到了他的身侧,就在长椅上这么卧着,凤凰尾羽拖上了软缎,哪怕浸了一次温泉水,羽毛仍然泛着明光。
  像是初晓时分的晨霞。
  她问:“是什么样的鹦鹉?”
  “记不清了。”清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哦,那就不想了。”宁瑟仰头看他,接着续话道:“鸟都喜欢飞,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你以后要是想养鹦鹉,可以每天去鹦鹉群居的地方喂它们,喂着喂着,它们就会亲近你,还会追着你飞。”
  他伸手想摸她的羽毛,手抬了一半,又放下了,“喂熟了也不是我的鹦鹉。”
  宁瑟低下头,一双凤凰爪向后刨了刨,“但是你把鹦鹉关在鸟笼子里,它们也不是你的鹦鹉啊。”
  清岑没有接话,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他伸手搭上毛巾,修长的手指碰到了她的翅膀,她愣了一瞬,发现他正在用毛巾擦她羽毛上的水滴。
  宁瑟简直受宠若惊。
  她甚至不敢抖水,生怕有一滴溅到他身上。
  “鹦鹉会说话,羽毛也生得漂亮。”宁瑟低头看着长椅上的软缎,看得十分仔细,仿佛在研究缎子上的纹理。
  她并未看他,心里仍有几分忐忑,于是将一席话说的结结巴巴:“但是我也会说话,凤凰的羽毛其实也不差……”
  凤凰的羽毛当然不差,作为百鸟之王,他们的羽毛当属最好看。
  清岑的手却停了下来。
  宁瑟从毛巾里挣脱,一下跳到了他的腿上,正色道:“你要是想养凤凰,一定和我说一声。”
  “不用说了。”清岑道:“我会去凤凰群居的地方喂你们。”
  宁瑟没想到他学的这么快,附和道:“别忘了带梧桐木的树枝,我们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叼着。”
  她说完这句话,就在他腿上十分安静地卧着,等待晾干羽毛。
  又听到清岑的问话:“你今日带了多余的衣服么?”
  宁瑟“啊”了一声,反问:“带多余的衣服做什么?”
  话音才落,她自己明白了过来。
  今日所穿的衣裙和鞋子,都摊放在水池边,浸水以后又弄得很皱,想来已经不能穿了。
  宁瑟思考了一阵,答话道:“等羽毛晾干以后,我会飞回去。”
  明月挂上树梢时,宁瑟穿着宽大的衣袍踏出了院门,这衣服很不合身,在地上拖了一截。
  以凤凰的样子飞回去,确实有些太过高调。
  清岑仿佛看出了她的纠结,很好心地给了她一件外衣,她穿着他的衣服光明正大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手腕上套着她今日失而复得的手镯。
  次日清早,晴空万里无云。
  日光尚且熹微,宁瑟坐在院子里磨剑,脚边蹲着两只滚圆的山雀。
  宁瑟磨剑的时候,两只山雀偶尔会叫一声,或者蹭一蹭她的脚,以求吸引宁瑟的注意。
  磨剑需要全神贯注,稍不留意便会切到手,所以每当山雀叫出声,宁瑟就一脸冷漠地看着它们,然后道:“不要吵。”
  纪游一路狂奔而来时,发出的吵闹声却是山雀的数十倍。
  他推开院门进来后,眼中就浮出了水光。
  “师姐!”他停步站在她身侧,见她低头不语,只一个劲地磨剑,心中又咯噔一下,话便堵在了喉咙眼。
  他拢着袖子坐在一旁,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师姐,他们都说、都说……”
  宁瑟抬头,看着他问:“说了什么?”
  一旁两只山雀原地蹦了蹦,发出极其清脆的啼叫声。
  浅青色的树影拂落,蒙住纪游的半张脸,他低头垂目,搓着衣袖道:“说你把清岑师兄睡了。”
  剑锋偏移了半寸,在宁瑟的手指上割了一条微浅的血痕。
  “这当然不是真的。”宁瑟镇定道,而后又忍不住问:“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纪游道:“昨晚有好几个人,看见你穿了他的衣服……”
  宁瑟顿了一下,又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纪游头更低了一些,“他们说……”,声音更小了一点:“雪莲花插在了牛粪上。”
  宁瑟的手握上剑柄,说了一句非常让纪游吃惊的话。
  她说:“把清岑比作雪莲花么?也是,他确实长得好看,性子也冷,高不可攀,又招人喜欢。”
  纪游坐在另一侧,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师姐,他们说你是牛粪,你不生气么?”
  “生什么气呢。”宁瑟将地上两只山雀捞起来,捧在手心摸了一把,继续同他说:“只是我的长处……他们不知道啊。”
  ☆、第9章 泽秦
  谣言就像一阵风,静默无声地刮遍昆仑之巅。
  宁瑟毫不避嫌,仍然每天和清岑碰面,他常常在武学法道上点拨她,虽然话说得不多,但几乎有问必答,显得很有耐心。
  于是宁瑟除了激动外,还十分的感动。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蹲在厨房做了一笼屉的糕点,糕点出锅的那一刻,软糯的香气飘了很远。
  在天冥二界,法力越高的人越不需要进食,像清岑那样法力临近巅峰的强者,已然不需要吃饭。
  但宁瑟对自己亲手所做的糕点实在很有信心。
  正午日光偏斜,薄云漫过台阶,像仲春新裁的柳絮。
  宁瑟提着一整盒的凉糕走在林中小路上,天光从树荫中漏下,影影绰绰落在眼前。
  山林极静,偶尔有清风从耳畔经过。
  在这样平静安宁的时刻,忽然有一个黑影窜出草丛,爪子踩满了泥巴,朝着宁瑟狂奔而来。
  宁瑟有所感知,侧过身一看,竟然瞧见一只……
  浑身是泥的重明鸟。
  那重明鸟仰脸对上宁瑟的目光,便将双眼睁得更大了一些,过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重明鸟的叫声和凤凰相近,素有仙音之称,很是清脆动听。
  这一声叫下来,就十分的惹人怜爱。
  宁瑟靠近一步,打量它一阵后,出声问道:“你怎么……全身都是泥巴?”
  重明鸟闻言有些委屈,低头没再叫出声,宁瑟又问了它一句,它干脆把脑袋藏进了翅膀里。
  它的年纪不大,尚且有一颗敏感如少女的自尊心。
  山林空濛寂静,却在此时传来急切的呼唤,宁瑟听出这是千绣师姐的声音,又想起上一次在杏花林边,恰好碰见了千绣和其他几位师妹师姐。
  这一次的千绣乃是独身一人,她找过来的时候,容形都有些狼狈,远没有上次所见时的姿态端庄。
  她站在一丈外的地方,芙蓉色的裙摆被草木勾破,鬓发散乱地搭在额边,眼中甚至蕴出了泪光。
  那重明鸟听到声音,抬起脑袋瞧见她,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千绣提着裙摆蹲了下来,冲它柔声道:“阿花,过来。”
  阿花歪着脑袋看她,不仅没有过去,反而退了一步,站到宁瑟的旁边。
  宁瑟恍然想起,上一次碰面时,千绣就同她说过,自己养了一只并不听话的重明鸟……
  倒是没想到,这只重明鸟名为阿花。
  阿花的举动显然伤透了千绣的心,她低头一言不发,少顷,忽然道了一句:“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