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争吵
  他目光沉沉地,无奈地看了看她,“从前,我也一直在这样的形势之中努力地想巩固自己的势力。权力,皇权,这些东西是我自打记事起,就一直在狂热追逐的。可是当我真正被这些所禁锢住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追求的东西这样可怕,他们将我牢牢禁锢在这个深宫之中,而我,就要像所有的帝王一样,与他们一起,在这个宫里终老。”
  这个大薛宫里,大约有许多人这样想,宫女太监,后妃,皇帝。大薛宫是个巨大的牢笼,用无上的荣华禁锢了许许多多的人,不管他们是不是自愿。她却很愿意听他这样讲,因为她终于发现,他要的不是这个骇人的宫廷,和虚无缥缈的皇权。可是她又十分的伤感,因为如今的形势,她知道,他所说的那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我和满儿,都在。”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被困在这样的地方,要在外界进攻之前先与外面联系上,就要先抢占先机,唯一的办法便是主动将政变公开。她终于忍不住拦截在他跟前,“不行。”她坚决地,“你不能这样做。”
  屋子里是永安公主的两个孩子,他们或是做为政治的牺牲品,或是做为父母错误的赎罪品,在这个宫里已经待了有两年了。在过去的许多时候,他们都被看做是人质,而现在,他也果真要将他们作为人质了。
  “烟儿。”他镇静地开口,“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机会。”
  “两个孩子能代表什么,这样对他们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凝容他已经懂事了……”
  “我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你想让满儿看不到将来吗?她是我们的小公主,你忘了?”
  “满儿不是什么公主,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孩子,我也不要她成为什么公主,我再也不想皇家的这些所谓名分束缚着她,将她的一生断送!你这样太自私了!”
  他终于气结,“烟儿!”
  她不理他,只顾死死站在门外,拦住他的脚步。他不说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佛袖而去。
  这是他们相聚后的第一次争吵。
  他为这件事很是愤慨,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到了晚上她抱着满儿来敲门,“子墨。”她叫他。他朝门口看了看,又做不理状来。
  “满儿,快叫爹晚膳了。”她在门外对着孩子说话,“你叫爹吃饭,要不爹饿坏了就没劲抱你了。”
  他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拉开门,将满儿接回手中,“再饿还是有劲抱你的。”
  她偏头看他,嘴角似笑非笑,一转身朝廊檐下走去,“这么大的人,还撒娇。”
  他只顾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深锈红的廊檐壁,刻着祥云飞鹤的图案,在这样的渐黑暮色中,显得也没有那么多皇家的肃穆了。院落里也不如从前有明亮的灯光,黑沉沉的凤栖宫,倒凭添了一股寻常人家到晚时的氛围。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眼睛像她,额头和下颚,倒像极了他。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满心欢喜起来。
  晚膳后他依旧还想着怎样可以出去。她这样抵制利用孩子,他便不能强行去将凝容和长宁带出来。薛浩普被困滞在宫外,他从前是他身边的护驾侍卫,此刻在外面自然要受到许多人的防范。谌洛仪一死,在宫外接应的谌洛伟也与他们无从接应。内忧外患,而能帮助他们的人,几乎没有。
  入睡前他还得到另外一个消息,千妃死的消息已经传出了宫外,被传来传去,已经变成了被谌凌烟给诛杀。赫颠的兵马前来进攻是势必会有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为了他们神圣的公主,光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此刻虎视眈眈的国家也会有许多。
  再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仿佛这些预想的危险就在宫外,那些人正破开宫门进来,正进入凤栖宫,正在眼前……
  他惊的一下子坐起身来。身边睡着的孩子啃哧啃哧地发出低低的哭声,大约是饿了。他伸手正要将她推醒,却闻见一股怪异的烧焦味,一转身,窗户已经透满了红光。他终于急急将她叫醒,“烟儿!烟儿!”
  火苗已经舔着窗纸直窜进来,红色的火苗窜的老高,卷在房梁上,绕在朱红色的帷幔上,像是镶上了一圈橙色的滚边。谌凌烟正在给孩子裹上包被,他几步上前走到窗户前想探清状况。刚走到窗户边,那火苗子呼啦一声直朝他跟前飘过来,她一边忙着孩子,一边唤了他一声,“子墨。”
  说话间一道寒风直从窗外射进来,哆地一声落在榻前的床柱上,是一支箭。她已经顾不上再给自己穿上外衣,抱着孩子朝他跑过去。又有几支箭从身边嗖嗖地飞过,他扑过来,将她挡在身下。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她几乎惊得要叫出声来。火苗已经在屋子里窜开,一阵阵的烟直呛进胸腔里。她有些绝望地抬头看他,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整个人牢牢护住她和孩子。
  满儿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在她怀里不哭也不闹,一双眼水灵灵地看着他们。他们一家人,此刻离得这样近,却是在生命的关卡里。
  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是那些夺宫的人进来了。箭在头顶像雨一般直射进来,落在地上。周遭的火一寸寸地接近着他们,她觉得地面已经被烘烤的滚烫起来,在这样的深秋里,竟是一种温暖的感觉。他们这样狼狈而绝望地匍匐在内室的地上,四周是刀箭火海,外面还有冲锋而来的叛军。他和她,是他们所要诛杀的对象,他们就要在今天,将他们彻底消灭。
  有汗落在她的脸上,是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的。那是一种无奈与绝望的痛苦。她将头朝他的怀里靠了靠,又将孩子朝他跟前抱的紧了一紧,他们三个人,就像是纠结在一起的一股绳索,没法分开一样。
  她突地发出一声轻笑,“子墨。”她唤他,“太多的话,我们来不及对彼此说,但是我们都懂得。不管怎样,我们都在一起,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