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温寒下意识蹙眉。
  孟良川很郁闷:“温寒小姐,你怎么见到老熟人不高兴?你可别忘了,你几次死里逃生,不单有程牧云帮你,我也是出了不少力啊,”说完,还不忘摇头,“果然,对女人来说,长得好看比什么都重要。”
  她轻声喃喃:“反正,见到你总没好事情。”
  “……小姐,你一定要搞清楚,给你带来厄运的是你身后的男人,不是我。”孟良川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袋子,递给程牧云。
  程牧云接过去,走下石阶,半蹲了身子,打开小袋子,把里边的东西倒入河水中。
  “那是什么?”温寒轻声问,有种不好的感觉。
  “周克的骨灰。”
  “周克?”温寒失声,睁大眼睛看孟良川。
  孟良川:“对,就是那个把你从俄领馆带回到程牧云身边,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的骨灰。我本来想留在尼泊尔,让程牧云带回莫斯科安葬,没想到他让我拿来,撒到这里了。”
  这一定又是另外一个精彩的故事,孟良川猜。
  他甚至开始兴致勃勃的猜想,自己总跟着程牧云混,会怎么死?死在哪里?简直疯了,太他妈的让人兴奋了。
  太突然了。
  温寒头脑混乱,那夜在神庙里,自己给他剃度,难道那时候周克就已经……她想到,酥油灯微弱的光中,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情,他是在用剃度仪式为自己的朋友超度吗?
  程牧云将装着骨灰的袋子也丢入水中,从台阶走上来。
  “这河里也太多骨灰了,还说能让人安息,要我看,挤都挤死了。”孟良川并非佛教徒,说话也口无遮拦了些。
  “周克不信佛。”程牧云不太有表情地回答。
  不过,那小子很认真说过:老板你信什么,我就信什么。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想到,他说什么都不会回答,就只能将这些疑问一个个堆在心上。越下越沉。
  混乱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日暮西沉。
  那些年轻的祭司看到她情绪低落,问她,既然早上看了日出,要不要去看看每日的恒河祭祀?昨天她刚到,这些人没好意思邀请她,现在,倒是觉得她可以去看看。
  瓦纳纳西。
  这个城市她一个多月前来过。
  当时,晚上看着这些祭祀,只是匆匆而过。这河边太多的游客,太多的年轻艺术家聚集着,这是那时她的印象。当时看着这些祭司,她可没想过,一个多月会自己会故地重游,这次,是坐在这些当地人当中,而不是作为游客远远观望。
  她在看着祭祀活动。
  而那个女孩正在和程牧云低声聊着什么。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以至于孟良川开玩笑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几句。
  那个女孩,背对热闹的众人,眼睛红红地,用手背抹了抹:“听说骨灰撒在这河里,人能得到安息。不过葬在哪都一样,反正我也不能去祭祀。”
  程牧云垂眸,什么也没说。
  女孩子转着手中的戒指,一分钟后,利索摘下来:“我一会儿也扔进河里去,才二十六岁就丧偶了,也真是……臭小子害惨我了,当初说他比我小三岁,他非说女大三有多好,好什么,”女孩絮絮叨叨,过了会儿,问他,“你能破例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程牧云沉默了会儿:“有人泄露了他的身份。”
  在那个清晨,那个一楼小厅里,谁都以为那些人会先攻击程牧云,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知道周克的身份,周克来不及躲避,受了重伤。勉强跑出去时,孟良川正带着当地的警察们赶过来,那小子……又替孟良川挡了致命一击。
  虽然周克嘴上瞧不上孟良川,甚至心里也真是瞧不上,但没办法,都被程牧云认下来了,也就是他兄弟了。
  是我的兄弟的,都要死在我后头。
  这是所有跟着程牧云的人的最简单的想法。
  两个人静默站着,过了会儿,女孩忽然笑了:“她一直在看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只要是喜欢你,那任何接近你的女人都会是情敌,表现的再大度也没用,这里,”女孩摸摸心口,“会不舒服。”
  程牧云回答:“如果连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都骗不过,你以为还能骗过其它受过训练的人吗?”
  这群人谁是什么身份,谁和谁都是什么关系,温寒不能知道。她必须身在一片迷雾中,到最后脱离都毫无察觉,这样对她最有利,也对程牧云身边的人最安全。
  祭祀活动到**,游客们开始鼓掌。
  程牧云走回到她身旁,女孩跟着他,坐在毯子上的温寒,挪开位子给他们。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他的妹妹,她端正坐着,尽量去忽视他另一侧坐着的女孩。
  程牧云一整晚都没和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却在时不时和那个女孩低声交谈,面带微笑。
  她总想要和他说句什么,可心底的骄傲却不再允许,昨天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要求他“必须”和自己在一起,整夜躺在一张床上,甚至在他的引导下,用最大胆的方式主动和他缠绵。
  可好像,只要这个女孩出现。
  所有努力都会归为零。
  这里是热闹的祭祀,远处,天都黑了还有人在焚烧尸体。这里有她没见过的文化,异国让人的心无法安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看来佛祖还是觉得这个心愿太小了,早晨刚祈祷过,现在,就实打实给了回答。
  程牧云察觉温寒的情绪陷入了低谷,微微沉默后,继续低声和右侧的女孩子轻声闲聊。至于闲聊内容,谁都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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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个家族的庄园。
  当她第一次听到“咖啡种植园”,还以为程牧云会把自己带去乡下。现在发现,完全猜错了。
  她在瓦纳纳西认识的那些年轻祭司,是大学生,也是这个家族里的人。而据温寒此时面前的印度少女所说:“你不知道吗?你从没听你哥哥提起吗?天啊,他真是个低调的人。他是我大哥的同学,大学同学,在我大哥遭遇绑架时,曾救过他。他是我们家的恩人。”少女眼中有很隐晦的倾慕。
  当然被她藏得很深。
  她甚至会希望,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心,将她带离这个国家。虽然她有丰厚的嫁妆和三个很强大的哥哥,但她仍旧不喜欢事事要以夫家为天的男权社会。
  温寒没想到,他还读过大学。
  她起初没经历尼泊尔那些,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就是混社会的,后来混不下去,或者受了什么挫折就去当和尚了?后来经历过那些,她还是觉得他是混社会的……
  他应该出现在任何危险的地方。
  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破庙里,或者高原上,总之,就不像是能出现在正常地方的人。
  那个印度少女不被允许和陌生男人们独处,所以和她闲聊后,让家中仆人带她去了咖啡种植园。
  这是她初次近距离看到大片的咖啡树。
  工人们正在采摘果实。
  程牧云盘膝坐在一棵树下,捞出一把咖啡豆:“咖啡果实发育期很长,这种小粒的需要8到12个月,当年可采摘,有些中粒、大粒的就要明年了。需要耐心。”
  身边,女孩哦了声,轻声嘟囔:“要前一年种,后一年收吗?那我肯定不适合种咖啡,周克就说过,我最缺耐心。”
  程牧云微扬起唇角。
  女孩这才仰头看到温寒,笑了:“我总觉得我们见过很多次,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很不方便。”
  温寒摇头,轻声说着,看箩筐里的咖啡豆:“别告诉我,他说过,我什么都不能知道。”
  女孩继续笑:“没那么严重啦,你叫我周周好了。”
  又是姓周?温寒点点头。
  周周说完,又去指远处走来的三个男人:“他们你也见过吧?”
  温寒刚才走过来,就留意到了他们两个并肩而坐的人,此时才注意,远处在咖啡树中还有人。面容白皙有些女相的男人戴着帽子,不就是车站的假喇嘛?他身旁的少年她当然认识。还有个戴着蓝色金属框架眼镜的男人,温寒也记得,那晚在山谷就是他叫出周克的名字。
  周周笑,看三个男人:“你们好,我叫周周。”
  “付明。”假喇嘛说。
  “小庄。”少年说。
  “陈渊。”眼镜男说。
  “全这么难听,肯定都是假名字,”周周笑,继续好奇地问程牧云,“你刚才说,每个咖啡果里都有两粒咖啡豆?”
  “对,”程牧云掰开了一颗咖啡豆,“你看,每一颗里都有两粒咖啡豆直面相对。”
  周周毫不避嫌地从程牧云手指间拿过来,轻声笑:“原来每一颗咖啡果都是情侣豆。”
  温寒不尴不尬站着,好像她是多余的:“这里有些晒,你能带我去休息吗?”她轻声求助仆人,仆人立刻躬身,带她离开了。
  树下那对男女旁若无人,科普咖啡豆or情侣豆。
  陈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周周。
  其实陈渊见过周周两次:一次在加德满都的旅店,一次在营地周周给游客们接种狂犬疫苗。只不过这两次见面,自己和周克都是在暗处保护着他们,所以没真正碰面过。但陈渊记得,当时周克看到这个周周,眼神很不对劲。他还以为周克偷偷喜欢她。
  不过现在看上去,似乎错了,这个周周显然和程牧云有一腿。程牧云怎么找了个自己人?
  同时,小庄也悄悄给付明递去一个暧昧的眼神:我靠,大和尚这是一破戒就找了两个女的?还有一个是自己人?
  ☆、第二十七章 菩萨低眉意(1)
  孟良川坐在河岸边的一个小咖啡厅的角落里,面前是在山谷基地扫荡和周克死亡时间中配合他的那位警官,递给他一个信封。
  孟良川掏出来,只有两张薄纸。
  第一张是黑白打印的照片,是程牧云的近照。
  第二张写着简短的话:
  十年前,程牧云在潜伏三年后一举捣毁国际走私集团从蒙古到俄罗斯这一条线路,收缴佛像、舍利子等上千件佛教至宝。其手下79人,殉职13人(无具体信息)。
  程牧云在这个案子结束后正式退出,消失无踪。
  其接替者是付一铭(付明),但并没接手程牧云的全部组内名单。
  孟良川掂着手里的纸:“让我来理一理思路。”
  他思考了几分钟,喝了口印度chai:“半年前,走私贩王文浩接到任务,要来尼泊尔换一批货。程牧云也得到这个信息,先一步来到尼泊尔,守株待兔。半年后,也就是一个月前,王文浩和几个普通朋友从印度入境尼泊尔,遇到程牧云和我,最后被抢走了货。”
  “你不是替他把货送到咖啡种植园了吗?没看看是什么?”
  “我没看,”孟良川继续慢慢啜着奶茶:“因为我觉得,程牧云的重点不是这个货。他抢走货,是为了让王文浩传消息给走私上线,告诉他们,货没了,是被程牧云抢走的。”
  所以,直到确认王文浩已经成功传出了这条消息,孟良川才按程牧云的计划,把王文浩一行人扣押在了加德满都。
  “消息传出去以后呢?”警官反问。
  “等人来追杀他,”孟良川肯定,“那个走私集团当年被程牧云毁掉了一整条线路,肯定恨不得喝他血,吃他的肉。十年前的仇,加上这次的恨,新仇旧恨,一定会想干掉他,抢回这次的货。”
  “可他引火烧身是图什么?想重新出山?继续和走私集团对抗?”
  “不,他既然退出了,照他的为人是不会再出山了,”孟良川一口喝完chai:“他是想要清理门户,了结十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