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释沣在陈禾再次紧张前解释。
  “这个雪山神师真是太可恶了!”陈禾暗暗给凉千山记了一笔。
  “大雪山乾坤观一脉是前朝国师,前朝气数尽后,迁徙来到关外,至今不过三百年。”
  “三百年?还不过?”陈禾说完后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太丢人了,他忘记在修真界,元婴期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四百年。
  但陈禾的手没落到自己脸上,就被释沣猛然抓住。
  ——手指被迫摊平,释沣擦干了陈禾之前沾染到的血渍才松手。
  “师兄,你不是说你没中毒?”陈禾小心翼翼的问。
  事实上,跟师兄“说话”这件事,让他感到有点不适应。如果陈禾不是只有一天的记忆,估计现在语气会生疏得都不知怎么措辞。
  “这不是毒。”
  释沣定定的看了眼旁边枯萎的凤尾竹,将袖一拂,整丛竹子化作飞灰。
  这一幕震慑得陈禾眼神发直,却听他师兄低声说:“之前你听那人说,聚合派诬我入了魔道。”
  “对!”陈禾回过神,又给聚合派狠狠记了一笔。
  没有苍玉球,等会他找纸笔写,不能忘!!
  释沣没注意陈禾的表情,他看着那堆散落的飞灰,沉声说:“其实他们说的也不算错。”
  “啊?”
  “我虽不是魔修,本门心法,却被我炼得比魔功还可怕。”释沣淡淡的说,“生极复衰,物极必反。我的真元隐含涅毁之力,顷刻间就能让生灵化为枯骨,连我的血,亦能噬生机而毁其主。法器真元,世间万物,皆无例外。故而他们憎我惧我,却不敢靠近。”
  陈禾呆呆的听着,忽然回过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珠:“不对,不是这样,我碰到师兄的血,我什么事也没有。”
  这个傻师弟。
  释沣哑然,他不明白陈禾为什么有时候机敏聪明,有时候又想不到关键。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看着陈禾言辞振振的样子,释沣不觉微笑:“你我功法出自同源,只要你不喝下去,影响不到你。”
  陈禾听后不是恍然,而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凉千山盯自己数眼,还是没动手攻击。
  ——只因他忌惮释沣,更忌惮陈禾身上的还未干涸的血渍。
  第22章 说古
  空谷幽林,深山鸟鸣。
  陈禾蹲在地上,用一块稍微锋利的石片做工具,认真的开始挖坑。
  他没用灵力,也不取巧,就这样把那丛凤尾竹原来所在的土壤挖下去一层,随后折下大量竹叶枝干丢进坑里,准备用篝火燃烧后的灰烬掩盖。
  “火…”
  陈禾憋了半天气,沉睡在丹田里的石中火还是一动不动。
  “这家伙,要它有什么用!”陈禾忿忿想。
  荒山野地,他没火折子,更没学过法术神通,去哪找火种?
  陈禾长到十七岁,只能说有三天的记忆,他暗自懊悔师兄把自己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冷掉硬掉的食物都没吃过,更不要说生火了。
  灌顶秘法不是万能的,因为灌顶秘法不负责传授经验,许多人都知道如何生火,结果在野外初次尝试时还是被烟呛得半死。
  “师兄怎么没想到教我个火焰掌什么的?”陈禾嘀咕。
  据说西域佛教密宗多奇术,火焰刀烈阳掌听起来都威风凛凛,打斗实用性不知道,不过至少能点火。
  “封印得这么死,完全不能用?”陈禾不甘心的又试。
  沉睡的石中火大约感觉到主人焦躁心情,微微动了一下,“嗤。”
  一缕火苗自陈禾指尖冒出,点燃了竹叶。
  火苗立刻窜起数尺高,在土坑里熊熊燃烧起来——三昧真火的好处,点上就着,不用折腾,哪怕是带着湿气的木柴也照烧不误。当然了,为避免黑烟冒出惹人注意,陈禾折下来的都是干燥竹叶,以及比较细的枝干。
  眼见焚烧殆尽,火势有蔓延出去的趋向,陈禾果断一招手。
  火焰立刻像藕丝一般被拉过来,重新随着灵力流转回到丹田,在陈禾看来,缩成极小一团的石中火就像懒懒打了个鼾,冒出一个泡泡,紧跟着又吸了回去。
  坑里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成堆的灰覆盖在坑中,陈禾满意的拍拍手,让灰烬自然的扬开一些。
  紧跟着他重重踩下步伐,将竹林向两边拨开,伪造成一个凡人深山跋涉,趟过小溪夜晚离开水源,白天又回到溪边的样子。
  竹林尽头的山溪旁遍布着野兽足印,想仔细追踪根本没辙。
  陈禾就这样忙乎了一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越过山溪,跳下深谷,迎风踏过万顷竹海,奔向远处一座山崖。
  确定自己没留下任何踪迹后,陈禾这才小心翼翼撩开倒坠的藤萝,钻进一个略微狭窄的山洞,里面原先栖息的黑蟒缩在角落里,听到声音警觉抬头,看见是陈禾后它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继续将头埋进身体盘起的圈圈里当自己不存在。
  释沣足不沾地,悬空而坐,双手置于膝上。
  右腿没有盘坐,而是覆压在左足上,然后自然垂下,外袍艳红似血,周身气流涌动,却只限于释沣方圆半丈,陈禾站在圈外竟不能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
  内含木中火的真元,就像燃烧在释沣身侧的光焰。
  散落长发,不时因真元微微鼓动,向后飘飞,露出释沣的耳鬓眉梢。
  陈禾紧紧盯着释沣左额,那里赫然有三粒细小的红痣——之前释沣一直用头发遮掩,他没有见过。
  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己的眉梢,陈禾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录起了疑心。
  师兄左鬓也有红痣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提到过?从未发现?
  师兄为什么也会有呢,难道师兄与自己是血亲?
  云州陈家的事不是真的,他没有那样状若疯癫的堂兄,也没有为了家产谋害他的二婶,更没有对他不闻不问的亲人。师兄才是他的血脉至亲,玉球里的记忆都是假的!
  陈禾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他低头走到洞口,从茂密的藤萝缝隙里远眺,天际朝阳欲升,流云散尽。
  手指拈起玉球,又郑重的塞进怀中。
  ——他已经不是三岁幼童,知道世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变成那样。
  师兄是不会骗他的。
  红痣只不过是巧合,他只是陈家那个走丢又没人要的傻子而已。
  陈禾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前天夜里他在赤风沙漠,清晨时分也紧张的守在师兄身边。出神的想不知昨夜他忙碌半晌布置的障眼法是否有效,那伙私盐贩子让他知道,说谎就要尽善尽美,话说得再好,也没有精心准备的细节有效。
  雪山神师,凉千山。
  陈禾用灵力灌注指尖,在一截空心竹上写下字迹。
  一开始还因为不熟练而歪歪斜斜,摸清力道后,字就变得匀称,连笔流畅,甚至能透出扑面而来的不忿。
  随后陈禾接着写了三个字,聚合派。
  犹豫半天,最终陈禾还是没有把北玄密宝写上去——他必须要考虑到东西有落到别人手中的可能,竹筒不是师兄炼制的苍玉球,会分辨灵力气息。
  探指在竹筒内侧书下北玄派,又在后面画了个肉包的涂鸦作为提示。
  就在陈禾思索怎么隐晦留下更多暗示时,身后释沣气息一变,灰白色真元尽数收拢,长发缓缓落于肩上。
  陈禾手忙脚乱的将竹筒塞进袖里,想想又觉得不安全,重新抽出来插进腰带侧边,再拿袖子一盖,也不算太明显。
  双眸睁开,右足踏地,整个山洞都轻微的一震,释沣已经收功,他一眼就看到师弟慌慌张张藏东西的模样。
  头发上有露水,鞋履沾着泥土与竹叶,肯定是偷偷跑出去遮掩踪迹了。
  释沣不觉一笑,伸手一招,陈禾藏起来的竹筒就自动飞来。
  “啊!”陈禾懊恼的站在原地。
  手指抚过竹筒上的字迹刻痕,释沣笑意尽散,他抬头看陈禾,发现师弟躲闪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释沣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窒闷。
  他的师弟,这般努力只想记得住发生过的事。连凡人都能轻松做到,对陈禾却是一种奢望。
  示意陈禾到自己身边来,释沣从须弥芥子法宝里取出一颗没用过的苍玉球。
  陈禾眼睛一亮。
  “这些纷扰之事,我本不愿让你记住。”释沣摸摸陈禾的头发,瞥向凉千山名字时目光中尽是漠然,“原本等我们回到黑渊谷,事情就再与我们无关。”
  “原本?”陈禾敏锐的抬头,因为猜出暗示而有点茫然,“师兄是说,我们回不去了?”
  “是。”
  陈禾绞尽脑汁的思索,很快得出了答案:“因为北玄密宝?”
  “不错。”
  释沣多年不言,面对凉千山时他一心嘲讽,但没怎么觉得,现在要向师弟解释北玄密宝的复杂来历,反而有点踟蹰。
  “师兄等等。”陈禾夺过玉球就开始摆弄。
  鉴于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释沣可不想看到以后陈禾手腕脖颈挂满玉球的可笑模样,他赶紧制止师弟,把怎么控制使用玉球的法术教给陈禾。
  趁这个机会,释沣也想好了措辞,只因他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去,准备一句话带过。
  “北玄派盛极一时,数千年前是天下最大的宗门,但历经劫难后,一再没落,如今只剩下你与我二人。”
  陈禾听后眨眨眼,没问北玄派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余释沣一人。
  “在上古时期,魔修与正统修真者的划分并不明确,同一个门派中,有妖怪,有鬼修,也有最老老实实的炼丹者。
  八千年前凡间改朝换代,新国旧朝争斗不休,诸家外门子弟投效两方,最后导致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两方阵营各推北玄派与南合宗为首脑,经年大战,多少修真者横死,无数小宗门断了传承。
  他们的遗物都由两方首脑接手,最后北玄派支持的新朝胜利,南合宗覆灭,这场战争这场修真界劫难给北玄派带来的诸多无主灵器功法丹药,这就是传闻中的北玄密宝!”
  陈禾顿时一凛。
  事情比他想象中还糟糕,名叫北玄密宝,其实这个宝藏并不属于北玄派。按照修真界的惯例,修真者死后,遗物可交由好友代寻传承。
  陈禾有灌顶秘术的常识,他知道八千年前那场席卷了人间、修真界、天庭的浩劫之战。天下宗门,十不存一。北玄派掌握了这么多好东西,不被觊觎才怪!
  “找传承不是容易的事,人有亲疏远近,资质还有高低划分,北玄派必然先为亲近的宗门忙活,前后没千八百年都办不完。
  何况还有一些曾经杀死北玄门人的宗派传承,也从南合宗落到北玄派手里,想也知道,北玄派根本就不会为这种找传承。
  问题就出在这里,能杀死北玄门人的,功法灵宝哪个都不差,有了确凿证据就会引来更多的怀疑——人们自称是死去修真者的隔代弟子或者血脉后裔,上门讨要灵丹法器心诀功法,连从北玄派这里拿到传承的人,也翻着古老典籍,嘀咕着自己获得的东西不全,对一些法宝在战争中毁掉的说法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