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等等!”锦袍公子忽然喊停,皱眉看巷子尽头的陈府。
  “公子,您又怎么了?”
  年长的随从表情看起来恭敬,实则已经不耐烦至极。
  自家的这位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月前因坠马意外卧床不起,苏醒后就在家里各种折腾,先是花重金求什么灵芝,又向夫人胡搅蛮缠说要来云州府。放着下过定的李家姑娘不闻不问,夫人不同意,竟然擅自带着人就跑出来了。
  进了云州城,刚投了客栈,就说要上世交陈家拜访,路上遇到一个少年,又神神叨叨的非说别人是陈府小公子。笑话,谁不知道陈家嫡系单薄,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孙辈陈黍,年过弱冠早已婚娶,哪来什么小公子。
  陈家家主之前倒是隐约听说有一子,因在池塘溺水,陈家请过不少大夫方士,都没治好,听说熬到六岁上就夭折了——
  随从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忍不住惊恐思忖:难道自家公子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抬头看见锦袍公子盯着空无一物的院墙屋檐,心中越想越担忧,赶紧劝说:“公子,我们长途跋涉有些疲乏,现在上门拜访有些不妥,不如…”
  “住口!”
  锦袍公子脸色铁青。
  上一世,他虽好运踏入仙门,却直到死都是个小派的外门管事,就是管着一群扫地挑水劈柴人的头目,别说筑基圆满了,辟谷丹都混不到一颗。
  如今他才回来一个月,功法口诀记得也只是聊胜于无,他上辈子苦苦修行百年也就那样。不是他天赋问题,而是入门心法只这种效果。
  现在更是肉眼凡胎,无法看破陈家府邸蹲守的修真者。
  只是,连陈家小厮都能察觉到的异样气息,锦袍公子又岂会发现不了?
  ——这密密麻麻,似乎只环绕着陈府的诡异感觉。
  瞳孔猛然收缩,锦袍公子脱口一声咒骂:
  “该死!这怎么可能,不是两年后…”
  明明应该两年之后,陈家那傻子十九岁时,才有魔修发现陈家池塘里的石中火!
  石中火已经是他知道最大的机缘了,陈禾获得石中火后,仅用百年就成了魔修佼佼者,跻身六大尊者之一。在此之前,陈禾是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傻子,在秋叶寺被地痞殴打的时候,畏缩得只会发抖,哭起来都不敢掉出声,只不过天生好运,家里池塘有一块石中火!
  锦袍公子将牙咬得咯咯响,面目有些狰狞。
  ——他都提早两年来了,为什么石中火还是被修真界发现了?
  隐身慢吞吞离开的毒蝎婆婆,察觉到异样,立刻疑惑盯过来。
  锦袍公子感到后颈一阵阴冷,他立刻知道自己是被一个修为高深的魔修盯上。事已至此,他明白石中火很难拿到手了。
  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水搅得更混,没准他还有机会!
  深深呼吸,恢复冷静的锦袍公子昂着头,若无其事的对随从说:“我确实有点疲乏,不过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掉头回去,若被陈家下人看见终究不妥。先递了拜帖与礼物,改日登门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在理,随从只好把疑虑压下,跟随锦袍公子向陈府大门而去。
  “临水姚家子弟,路过云州,特来拜会世交。”
  锦袍公子看着陈家小厮青白着脸勉强上来招呼的样子,信口就说:“我见贵府小公子在街上走失,原先准备招呼…”
  “公子,陈家没有小少爷!”随从赶紧提醒,“都说是认错,那小公子早就夭折了!”
  他不说还好,守门的小厮一听,先是茫然,然后脸色刷的一声白了。
  世家大族,奴仆很少有外面买的,这些小厮年岁还轻,虽没见过陈禾,但也听过家主独子夭折的事,只是陈家不提陈禾日久,他们一时没想起来。
  这小少爷,不就是在后院池塘出的事么?那最近后院闹鬼的事?
  “这…我见那小公子相貌与陈世兄相似,便以为——”锦袍公子长长一叹,复问,“我只听说贵府小公子三岁在池塘溺水,磕到石块,虽心智迷糊却也救了过来,几时夭折的?我身在临水,竟是半点不知。”
  守门小厮收下拜帖与礼物,含含糊糊了几句,送走这不速之客,擦着汗正互相嘀咕这姚公子太过冒昧,哪有在人家门口问这事的,再说夭折的孩子不祥,连族谱都入不了,哪家也不会为这个办丧事通知世交。
  “他是怎么死的?”一个声音问。
  “谁知道怎么死的,深山野地的,没准是被狼叼走。”
  “那小娃娃是怎么死的?”又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都说了还问什么——啊?谁,谁在说话。”小厮们吓软了腿,全部坐倒在地,忽然发现台阶上爬满了毒蝎,有人惊得厥了过去。
  “快给婆婆仔细的说。”毒蝎婆婆拎起一个小厮恐吓。
  “救命啊!”
  “快说!”墙头上那些修真者也来了。
  陈家规矩严,他们蹲了七天还第一次听到此事。
  “饶命啊,我说!家主有个孩子,三岁时在池塘边贪玩,溺水磕到石头傻了…”
  “什么石头,有没有流血?血流得多不多?”众人急着追问。
  小厮魂不附体,只得求饶:“不知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小娃娃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埋在哪里?”
  “陈家去山里上香,回来就说小少爷走失了,哪有坟墓?”
  不等听完,一群修真者跑了一半,这个消息他们拿到大宗派那里,不能换好处也能混个脸熟,魔修也是同样。
  “那孩子八成没死,又回到城里了,快通知魔尊者!”
  “全城搜索!”
  毒蝎婆婆目光闪烁,悄无声息去追姚公子了,她觉得那小子有些不对,这么巧在陈家门口揭发此事,居心叵测。
  ***
  此刻,正要跟师兄进酒楼的陈禾忽然一顿,盯着那个带随从骑马路过的男人,后者也注意到街边这个俊秀少年,疑惑的低头望过来。
  视线接触,两人全都一惊。
  陈禾只是觉得有点熟悉,那人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崩天塌地般轰鸣。
  ——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害死全家的堂弟样貌!
  那日深夜,陈家宅院内外躺满尸体,连廊上画眉也死在了笼子里。
  陈黍惊恐的跑入后院想躲进柴房,忽然背后一痛扑倒在地,只听到有人在交谈。
  “杀了这么多,怎么还没找到?确定在这府内?”
  “不会错,肯定在这里——”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高叫:“找到了,是那个傻子!”
  躺在地上的人艰难睁开被血模糊的眼睛,池塘里忽然涌现出赤红烈焰,陈黍最后感觉到的是炙热的火焰,无穷无尽,他还没流尽血,就身陷火海被活活烧死。
  陈黍发不出惨叫,惊恐坐起,发现自己还是十岁。
  私塾先生责骂陈黍课上偷懒睡觉,那个傻子懵懂的抓着毛笔站在一边。
  就是那双眼睛,刚才在烈焰之中毫无感情的看着他化成灰烬。
  ——他记得火焰直奔陈禾而去,将陈禾裹在里面,把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陈黍双眼通红,握着缰绳的手惊怒颤抖。
  那个厉鬼没死,那个祸害又回来了!!
  第9章 始料未及
  陈禾默不吭声的注视那个骑马男子欲噬人的扭曲神情,直到对方忽然拨转马头,僵硬的身影远去,他才若有所思的用食指抹了下鼻尖。
  那种真真切切的,杀气。
  还有恨意,比黑渊潭水还要冰冷彻骨。
  ——地狱深处拘押的恶鬼才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看人,因为它们被夺去了活着的权利。
  若不是身在繁华长街上,估计这人抄起东西就要咆哮着冲上来砍了自己。陈禾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强烈针对自己的情绪,他新奇又诧异,好像没有被人痛恨的自觉,转过身就准备继续往酒楼里走。
  眼前怎么不是路,一个红色障碍物?
  “师兄。”
  陈禾乖觉的后退一步,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贪看街景才耽搁了。
  释沣根本没看他,眼神准确停留在远去的陈黍身上(谁让他骑着马呢,隔这么远都比别人好找),微微皱眉。
  一个普通凡人,怎会对他师弟怀有这样浓厚的恨意?
  这时正常情况,该是师兄询问“你是否认识他”,然后师弟恭敬回答。
  问题到释沣陈禾这里就变得诡异起来,释沣不必问,因为他师弟根本不记得昨天的事。
  跑堂小二愣愣的看这两人站在酒楼门口,倒是一番好风景,惹得路人都冲这边看,可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师兄,我饿了。”陈禾提醒释沣。
  他可不想今天发生任、何、糟糕的事!
  想用珍藏游玩记忆为借口,把今天的这颗玉球昧了,今天怎能出意外?陈禾暗地里气得有点牙痒痒,半个时辰前在街上搭讪的家伙,还有刚才狠狠瞪自己的混账,难道就不能改天出现么?
  释沣疑惑的低头:不久前才吃了几块糕饼,怎么又饿了?
  不过师弟十七岁,每月身高都有点变化,还是贪吃的时候,以陈禾的修为,就算吃撑了灵力运转一周天也消化了。
  小二殷勤的领着两人到了靠窗口的一张桌上,迅速抹了桌椅,又送来热气腾腾的茶水,吊着嗓子像唱歌一样悠扬顿挫的报菜名。
  不但说菜名,还绘声绘色的描述新鲜食材与绝美的口感。
  陈禾听得新奇,小二唱了两遍,脸都苦了。
  倒是他旁边桌上喝酒剥花生的人,被声色俱全的描述吸引,摸着肚子一叠声喊加菜:“那个什么火腿豆腐羹来一份,还有酸汤鱼!”
  陈禾往那张桌上一看,菜还没怎么动,鲜嫩的鸡枞菌炖鸡蛋,色泽油亮的黄焖鸡块,看着就霎是喜人,赶紧拦着小二说:“他点的菜,给我照样上一份。”
  陈禾说完,礼数周全的站起来对隔壁桌的人拱拱手。
  隔壁桌的几人瞥他一眼,点头回礼,倒是对陈禾与释沣生出好奇之心。云州城里俊俏少年满大街都是,但像这么出众的就少了,而且气质也不似山野异族之人。
  奈何陈禾没有过来跟他们攀谈的意思,兴冲冲靠在窗边看风景去了。
  ——待人接物,不过是灌顶秘法带来的本能,陈禾会用,却也是第一次用。在这个“愉快游玩”一日的计划里,他可没有把与他人谈笑风生这种事加进来。
  “菜来喽,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