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此时此刻她纵然嘴上还能开玩笑,可心里是极度不安和敏感的。那些平常觉得无聊的设想,现在却急迫想要得到答案。
  谢申听她问完,一阵沉默。
  江棠棠的心越等越沉,嘶哑的嗓子扯出一句:“也可以理解。”
  “理解什么?”谢申微收下巴,视线与她齐平,“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做植皮手术。”
  他从来不是个会说浪漫话的人,凡事习惯从最实际处考虑。
  江棠棠稍稍回魂,“那,要是还留下很明显的疤痕呢?”
  “那我就把家里的镜子都藏起来。”谢申深而润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不耐,“反正你看不到自己不用烦心,我看着看着早晚也会习惯。”
  江棠棠愣在那儿,不再说话。
  不是什么山盟海誓的情话,带来的感动和震撼却实实在在充斥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够了。足够了。
  什么林经理,什么谢老爷子。他们不看好又如何,反正她江氏棠棠这辈子是赖定眼前这个男人了。
  程陆去医院超市买回黄桃罐头,又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他把罐头启开,连同勺子一起递给江棠棠,“呐,还跟小孩儿似的,一进医院就要吃黄桃罐头。这种东西少吃一点,对伤口恢复没好处。”
  江棠棠不接,扬着下巴指向一旁的谢申,“你给他。”
  谢申了然,伸手要去接程陆手里的罐头,“给我吧,她手上没力气。”
  程陆冷哼,瞥他一眼又看向江棠棠,“凡事靠自己,别吃口东西都要男人喂。你以为这天底下男人都跟你舅一样任你差遣呢?”说着错过谢申的手,径直将黄桃罐头摆到床头柜上,“你自己吃,舅舅还有话要和他去外面说。”
  江棠棠扯过谢申一只胳膊护到胸前,“不要,你有话就在这儿说。”
  谢申看出程陆有气,还只当他是怪自己没及时接电话没有第一时间赶到。他拍了拍江棠棠拽着自己胳膊的两只手,“乖,我们就出去一会儿,就在外面走廊。你有事喊一声就能听到。”
  江棠棠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那你们长话短说啊,我一个病人不能自己呆的,特殊时期容易产生极端情绪。”
  程陆撇嘴,“你平常时期情绪也挺极端。”又对谢申冷声道:“走吧。”
  白炽灯彻亮的过道上,两个男人各怀心思,为的却是同一个女人。
  程陆先开口,直接了当,“谢先生,今天这事儿要是棠棠在自己店里出的事。我除了要向肇事者追责,也只能怪我们自己运气不好。”
  谢申眉峰紧蹙,听他这样说,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程陆继续说:“但是相机店离出事那个夜排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原本根本不会被波及。要不是你家老爷子把她叫去夜排挡对面的茶社谈话又把她一个人撇在那儿,她也不至于遭这通罪。”程陆手撑在扶栏上,气势陡然上升,“这是个意外,我不想把责任归结在你家老爷子身上,但也没办法客观到觉得这事情和他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是,我们家没你们家那么家大业大,棠棠她没你谢申那么学识渊博履历惊人,但她从小就被我们一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没道理养了二十多年送到你们家让你爷爷那么欺负。”
  程陆连着发泄一通心中憋闷的话,明知自己这是在迁怒,却又无法克制住情绪。
  他看向谢申,只见他脸色冷寒,眸光淬冰。
  他们两个各站一边,有人从中间走过,感觉到谢申那全身的森然气场被凛得浑身戒备,下意识就往另一侧偏身加快脚程穿过去。
  ***
  谢宅。
  盛佩清陪着谢知行在前厅看电视里的养生节目。梁妈切好水果端过来,“瞧瞧这野生猕猴桃多新鲜,小陈他爸爸前两天刚从他们家后山上摘的。老爷子,太太,快尝尝。”
  盛佩清挑起一块尝,“真甜。”想了想问:“梁妈,这猕猴桃还有多的么?”
  梁妈:“有,有的是。有些还没软,得再放一放。”
  盛佩清点点头,“那你去挑一些个头匀称的,装一篮让小申给棠棠送去。”
  谢知行松口约见江棠棠,在她看来就是实质性的进展,于是谈起小姑娘也不再遮遮掩掩。
  梁妈笑道:“好嘞,我这就去准备。”
  盛佩清又道:“嗳对了,咱老爷子明天不是就要和棠棠见面么,那干脆让小陈带着得了。”
  “对对对,还是太太周全。”梁妈转身往厨房去。
  谢知行见梁妈走远,才沉沉出声,“你还是让小申带吧。”
  盛佩清不明所以,“小申他今天不回来,明天让小陈顺路带去不是更方便?”
  “哦。”谢知行状似平静,“明天我就不过去了。”
  “爸……”盛佩清心有疑惑,也有不好的预感,“您这是……”
  谢知行瞥来一眼,“怎么,我的行程还不能自己安排了?我……”
  话未说话,身后大门倏地被人重重推开,谢申一身风尘疾步闯进来。
  谢知行和盛佩清皆是一愣。
  等人走近,盛佩清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讷讷道:“儿子,你这是……”
  谢知行已经起身,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冷着眉眼道:“这是抽了多少烟,啊?就这样回来,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谢申舌尖辗过前颚,冷冽目光相抗。
  “你还和我说规矩?”他冷呵一下,转而怒声:“我以前就是太守规矩!”
  第51章
  他呼吸急促, 眼底布满血丝, 领口还被香烟火星烫出一个焦黑的小洞,哪里还有半分往常一丝不苟的模样。
  气氛就像一个吹到紧绷的气球, 只要轻轻一戳,就“砰”地一声炸开。
  谢知行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刹那的措愣过后便怒目而视, “你想说什么?不要以为在外面别人叫你一声‘谢总’就能横着走,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大呼小叫, 成何体统!”
  盛佩清把儿子现在这态度和方才谢老爷子的顾左右而言他前后一联系, 到底能猜出几成。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不是碰上让他极度恼怒的事情,绝不会如此失态。
  她柔声从旁劝解,“有什么话和你爷爷好好说,去楼上书房谈好吗?”
  谢知行一扬手愤然打断,“你看看你儿子现在这幅样子,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
  谢申额角隆起青筋, “没什么好谈?还是您今天已经谈够了, 嗯?爷爷, 我一直以为您虽然平时为人处世严厉陈腐,但好歹行事磊落,可您今天做的事情让我觉得不齿。”
  “你!”谢知行腾地抬手指他,指尖不由发颤,“凭你也敢评断老子?!谈个恋爱把脑子和分寸都谈进阴沟里了?!”
  谢申冷眼逼视,“您既答应和棠棠明天见面, 今天为什么趁我不在去和她说那些?分寸?还和我谈分寸?!”
  谢知行冷声,“那又如何?她是小辈我是长辈,我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难道还要和你报备?你是交女朋友还是养了个女儿,难道她和我谈个话还要靠你在一旁指点?”停顿一下,又道:“还有,她一转头就和你告状,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能成什么大事。”
  谢申垂在两侧的手攥紧拳头。爷孙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容不得任何人从中缓和,半晌,他怒极反笑,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打开一个新闻界面,直接往茶几上一丢。
  盛佩清拿起来,粗粗游览一遍,看到关键处深蹙起眉,“这……这是棠棠工作的地方附近?”
  谢知行闻言一怔,从她手里抢过手机。新闻配图只有四张,爆炸火灾现场浓烟滚滚,满目疮痍,而其中一张正是夜排挡斜对街受到连累的羽生茶社。茶社门上悬挂的牌匾颤颤巍巍垂在半空,上头布满黑焦几不可辨。
  新闻上描述的时间点,正好是他从茶社出来上车后不久。
  想起自己走之前,还让江棠棠自己好好待一会儿静思清楚,他不由心惊,过了不知多久才从干苦的喉腔里挤出声来,“棠棠她是不是出事了,啊?”
  话出口,才觉声音都是颤着的。
  谢申肩线紧绷,不发一语。
  盛佩清也急了,扯他胳膊,“小申你说话啊。”
  谢申侧头看她,“妈,棠棠腿上被火烧到,深二度烧伤,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说着又看向谢知行,“这就是您那所谓的分寸,所谓的顾虑周全?就算不顾及她外公和您以往的情分,您这样出尔反尔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
  他指骨攥得突出的拳头一拳打在沙发背上,“你当他们江家人稀罕我们谢家这点儿基业?别太他妈把自己当回事!”
  “小申!”盛佩清本能地呵斥一声,却无法再往下说。此刻的儿子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周身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戾气。她对他生气的原因一清二楚也感同身受,实在无法出言□□。
  谢知行罕见地没有驳斥,两只手掌发抖,一股气闷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谢申看他良久,所有的愤恨和怨气顷刻间化作一滩死水般的失望。
  他不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
  盛佩清心下慌乱,急着步子去追,“小申,儿子!”
  梁妈在厨房听到大声吵闹不敢出来打扰,见谢申摔门而出,她抓在厨房门沿上的手指都快抠出洞来,“作孽哟,作孽啊!”
  再往大厅一望,转而惊愕。
  一向严酷冷面的谢老爷子,竟默不作声地淌出眼泪,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而下。他望着门外深重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背脊僵直着一动不动,看了许久终于转身上楼。
  梁妈不住摇头,长叹口气,“这又是为的什么呀……”
  ***
  医生交待江棠棠的伤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谢申从谢宅回来的时候,程陆还在守夜,躺在门内展开的简易床上小憩,见他又出现不禁微诧,低声问:“你怎么又来了?”
  江棠棠已经睡着,谢申放轻脚步走近,“你回去吧,晚上我留在这里。”
  程陆脾气也发过,刚刚江棠棠睡下的时候他自个儿也冷静想了想,觉得这件事算到谢申头上实则冤枉,再一瞧他现在这幅样子,很明显是刚跟人吵过架,眼角眉梢全是未消尽的余气。
  他胡乱拿手抹把脸,“不用,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说着坐起身,“整得跟流浪汉似的,别明早起来把我侄女吓个半死。”
  谢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皱巴的衣服。
  程陆到底也是不忍心,把床上原本盖身的衣服拿开,空出个位子,“坐吧。”
  谢申颓然坐下,静默半刻开口:“程陆。”
  “行了。”程陆打断他,“跟你家那位老爷子吵了吧?唉,我也是奇了怪,以前看着还挺和蔼一老头儿怎么……算了算了,不提他。”
  他扭头看谢申,认真问:“那你呢?旁的先不说,我要明确你的态度和立场。”
  谢申敛眸,神色庄重,“我的立场很简单,我和棠棠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指摘。以前是我顾虑太多,从今天开始,不会再让任何人介入我们两个。”
  “好。”程陆亦郑重,“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承诺。谢申,你给我记住你现在说的话里每一个字。往后要再让棠棠因为你受这种苦,甭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的,我程陆就算拼了命也要打断你两条腿。”
  他这话似是威胁,可往深里一想,全是对至亲之人的担忧和无奈。
  谢申执意要留下,程陆也不再多劝,去洗手间冲了把脸拿起衣服穿上往外走,临走前还交待:“她从小就认床,在外边儿睡觉特别不老实,你要是刚好醒着就帮她盖一盖被子。”
  说完一想,自顾自拍了下脑袋,“啧,瞧我这脑子,你还能不知道她那德性?行,那我走了,明天把她换洗衣服什么的带来。”
  门被轻轻打开又合拢,只有走廊过道上的光亮从门上方的玻璃窗上透进来,衬得病房里幽暗静谧。
  江棠棠眼皮微动,半睁开眼,稍稍适应了一下黑暗的环境,轻轻出声低唤谢申。谢申闻声一怔,往床上看去。
  她按开夜灯,另一只手从被子底下伸出,蜷起食指朝他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