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青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也不意外,只是木着脸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想回院子面对陆湛那张好似结了冰的脸。为此他磨磨蹭蹭地在门房边上站了一会儿,目光怅然地极目远眺,耳朵里却不经意地钻进了点过路人的闲聊。
  “雍王殿下真的那么深情啊?”有人问道。
  “那可不,”另外一人答,“当时赐婚的场景那么多大人都看到了,这事儿在京中都传遍了。”
  ……
  青苏本来只是随意听着,听到后面却眼神一亮,霍然抬头看向声音来源:“你俩别走!哎?你们跑什么?给我站住!”
  一柱香后,鸡飞狗跳的雍王府大门前又恢复了平静。青苏怀里抱着个本子,脚步匆匆一脸喜气地往院子里跑。路过小花园时,他听到一声鸟类的长鸣,还没来得警惕,就被扇了一身的灰尘和枯枝落叶。
  青苏暗暗叫了声苦,偏头一看,果不其然,一只脖颈优雅修长、长相英俊漂亮的大雁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他,被羽毛覆盖的脸上莫名带着些睥睨众生的气势。
  青苏恨得牙痒痒,却还记得这大雁是陆湛所谓的定情信鸟,不但不能发火,还只能苦兮兮地绕路走。
  书房里,陆湛正捧着一本书看,神态看似认真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后,他调整了下坐姿,佯装出一副正在看书的样子,余光却悄悄往门口的方向瞄。
  片刻后,青苏一脸激动地走了进来。
  “收到信了?”陆湛稳着语气,宛若不经意一般询问。
  青苏摇了摇头,见他有脸色变冷的趋势,立刻补救道:“但属下猜到了木苏那边一直没传消息的原因了。”说着,他将那个有些破旧的本子放到桌上。
  陆湛没动,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
  青苏咳了声,轻声道:“您向陛下请求赐婚一事已经在京中传开了,玄静住持的那一卦也跟着传开了,不少人都说您和沈小姐是天赐的美满姻缘,将赐婚一事称为一段佳话,有人甚至还以殿下您和沈小姐为原型写了……写了话本。”说到最后,青苏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毕竟昭国虽然民风开放,类似的话本也有不少,但拿到当事人面前说总有点没底气。
  陆湛却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微微眯了眯眼,他打量了下桌上的话本,没急着看,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晚晚这是听说了城里的流言,害羞了?”
  这问题没青苏答话的余地,他抿着唇,一声不吭。
  陆湛却像是信了,一派雨过天晴的神态,半是好奇半是思量地打开了那破破烂烂的话本。他本来不过是随意看看,后来却渐渐认真起来,甚至还颇有些爱不释手。
  半个时辰后,陆湛指着最后的空白页询问道:“怎么写到一半就断了?”
  “写这话本的是个老秀才,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写了一半就没再写了。”青苏低声答。
  陆湛沉吟了下,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去青枫庄给他开个院子,每日饭食供应,再给他些银子,让他把这话本写完。”
  青苏闻言眼角一抽,却还是沉声应了。正当他拿起话本准备下去安排,就见陆湛提起了笔,继续道:“我写个请帖,你一会儿送到沈府去……就说母后叮嘱我同王妃多相处,便邀她见上一面。”
  话音落下,青苏险些笑出声,他在心里默默向莫名背锅的皇后娘娘告了声罪,拿着请帖,揣着话本,脚步急急地出府去了。
  陆湛目送着他离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平静的脸上慢慢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第25章
  许是天公作美, 陆湛约定见面的前一天还下了一整日的雨,翌日天空却一碧如洗, 晴朗的连一丝云彩都找不到。更为难得的是,这场大雨还削弱了连日来的燥热,灿烂的阳光落在身上也不让人觉得热,反而有一种春意融融的感觉。
  陆湛因雨声一夜未曾睡好,这天起了个大早,见天气晴朗,一颗心才踏踏实实地落了回去。
  青苏端着早膳走进屋里时,陆湛刚换上了一身新裁的衣裳,正侧身对着铜镜查看。青苏忍着笑把从食盒里拿出早膳摆好,提醒道:“主子,该用膳了。”
  闻声, 陆湛微微偏了偏头,却没动, 而是询问道:“这身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这句话青苏最近几天少说也听了七八遍, 听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却又不得不回答:“主子穿这身很好看。”
  这句评价虽然显得干巴巴的, 倒是青苏的真心话。陆湛从未穿过白色的衣服, 这次却一连裁了七八身白色锦袍,试穿时看起来少了几分惯有的疏懒,平添了几分温润。
  ——这幅翩翩公子的模样, 倒是更吸引人目光了。
  青苏其实有点想笑, 陆湛这一副在意外表甚至有点不自信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看起来不像是递帖子约人的,反而倒像是被约的那个。
  想了想,他低声劝道:“主子,沈小姐倾慕您的话,那无论您穿什么她都会觉得好看的。”
  陆湛整理袖口的手指一顿,方才那点挣扎着想再换一身衣服的纠结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又浮出了惯常温和的笑意来:“说得也是。”
  见他总算打消了多试几身衣服的打算,青苏心里顿时一松。
  陆湛倒是没留意到他的神态,倒是突然记起了件正事:“交代你的那些东西,你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青苏沉声应了,“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属下去看过了,那些匠人们弄得很漂亮。”
  陆湛点点头,安了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约定的时间,申时初的阳光依旧灿烂,却少了正午的燥热。陆湛刚从马车里走下来就见青枫庄的管事已经候在了门前,他还没来记得说上句话,就听到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陆湛下意识地转过头,看清那缓缓驶来的马车旁缀着的木牌后,他微微抿了抿唇,心底克制不住地生出了点甜意:眼下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小半个时辰,沈晚这么早来,应该也是很想见他的吧?
  顿住步子,陆湛心里生出了点期待。
  然而这点期待很快就成了空,沈府马车的车帘一掀,陆湛下意识想伸手去搀,就见沈川弯着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继而又转身伸出手小心地把沈晚扶下马车。
  陆湛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默默缩回前伸的手,冷眼看着沈川。
  在军营的多年历练令沈川立刻察觉到了这道满含凉意的视线,他别过头,这才看到陆湛正站在台阶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沈川满头雾水,却还是守礼地问好:“殿下。”
  陆湛轻哼一声就当是应了。
  沈晚看了看两人,隐约觉得陆湛似乎有点情绪不高,犹豫了下,还是插话道:“见过殿下。”
  沈川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陆湛因为沈晚这句平淡的问好而骤然脸色一晴,心里顿时有点莫名其妙起来。
  陆湛却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只是颇有风度地对沈晚示意了下,请她一起进庄子。沈川犹豫了下,却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地跟了上去。
  虽然一早就吩咐了下去,但陆湛毕竟没亲眼看过庄子改造的成果,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想了想,他道:“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晚……沈小姐不妨先在凉亭歇歇。”
  沈晚装作没听出他的口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陆湛放下心,示意庄子的管事小心伺候着,自己先去看改造成果了。他心里存着事,也没注意到沈晚一直在目送着他,等他人走远了,沈晚环顾了一下四周,隐约觉得周围的景色和上一次过来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
  但庄子的管事就在旁边,她也不好多问,只得安安静静坐下来。
  沈川也跟着坐到了她的对面。陆湛一走,他就像是换了个人,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见石桌上还摆着几本供人消磨时间的书,沈川没多想就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一张叠好的纸却恰好掉了出来。
  站在他身后角落的管事恰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没控制好神态,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沈晚看在眼里不由皱了皱眉。她以为这纸可能是陆湛无意间留下的什么重要东西,刚想阻止沈川,沈川却已经手脚麻利地快她一步将那纸给打开了。
  出乎沈晚预料的,那纸上并没有什么机密,反而写着点语焉不详的短语,什么门口桃树、池子里的锦鲤、墙上的画卷……
  “这是什么?”沈川看了一眼没看明白,小声嘀咕了句。
  沈晚其实也不大明白,但看管事额头上都浮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她也能隐约猜到这东西应该极为重要。从沈川手里拿过那张纸,沈晚按照之前的褶皱整齐地叠好,又压回了书里:“许是有人落下的。”
  沈川倒也不是真的在意,得了句回答也不再追究到底,转头望向了凉亭之外。青枫庄的景致好是出了名的,凉亭外便是一片湖,沈川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对漂亮的风景倒也静得下心来欣赏。
  他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有点疑惑地转头看向庄子管事:“我记得这湖里养了很多锦鲤,怎么就剩两条了?”
  沈晚一愣,突然反应刚刚那种微妙的感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和上次她应秦宁的邀请来青枫庄时不同,这庄子里无论是种的树木还是摆设的装饰,似乎都开始变得成双成对起来……
  沈晚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杯子和一旁的凳子,果不其然,上面的花色也都是成对出现的,没有一个落单,也没有一个花色出现两次以上。
  管事的反应也从侧面验证了这点:“沈大人许是、许是看错了……那些锦鲤还是那么多,都在池子里呢。”然而他口中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心虚,眉眼间更带了点焦急。
  想到陆湛不久前突然离去时的模样,沈晚前后一联系险些笑出声来。这庄子的变化是从何而来已经很明显,没发现的时候还没察觉到,眼下再看倒是多了一种冒着傻气的浪漫感觉。
  巧的是,陆湛恰好在这时回来了。
  沈晚已经发现了端倪,眼下再看陆湛就浑身都是破绽。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装作没发现陆湛似乎精心打扮过,忍着笑道:“王爷忙完了?”
  较之离开时,陆湛的脸色镇定了许多:“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不如我带沈小姐四下逛逛?”
  沈晚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演戏,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陆湛松了口气,也跟着露出了个笑容。两人相错半步地在前面走,沈川和管事的一行人则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沈晚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但很快这点不自在就在沿路的景色里烟消云散,再也影响不到她分毫。
  因为刚才的发现,沈晚欣赏景色时便也格外留心了些。这么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不仅是前院,这一路走来至少绕了三四个小院子,院子里无论是树还是装饰摆设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陆湛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安排一早就被她看出来了,带着沈晚绕了最后一个院子看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陆湛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总算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但他脚步刚顿下,就听沈晚有点疑惑地喊他:“殿下?”
  陆湛定了定神,露出个略有些勉强的笑容,带着沈晚绕过最后一处回廊,伸手推开了一处院子紧闭的大门。
  眼下正是傍晚时分,落日鎏金,晚霞绚丽,淡红色的阳光为整间院子镀上一层艳色,衬着满园花树看起来漂亮得不像话。
  沈晚还没来及因这景色而惊叹,余光便瞄到了一点突然亮起的光影,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盏造型极其可爱的兔子灯不知何时被挂在了树梢上,正在微风中微微摇晃。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盏兔子灯也被挂到左侧的树梢上。两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一左一右相互遥望,突然就多了点缠绵悱恻的意味。
  沈晚倒是根本没想到陆湛居然会做这样讨人欢心的事情,一时间不由有些呆。而就在这间隙,已经有越来越多造型可爱精致漂亮的灯被挂到了两侧的树梢上。而这些灯无一例外的,都是一对儿,挂在同样两两出现的花树上倒是相得益彰。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所有的花树上都被挂上了彩灯。沈晚本来以为陆湛的安排就到此结束,正想捧场地惊叹几句,就见天边突然蹿起一丛璀璨的火光,继而在天空中绽成漂亮的烟花。
  沈晚一开始有点不明所以,却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有点想笑,又怕会打击陆湛,只得抿住嘴角,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笑意。
  陆湛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见沈晚一副和他想象之中大相径庭的神色,不由一呆。
  ——倍受京中贵女青睐、不曾入情场就无往而不利的雍王殿下,第一次煞费苦心、用心筹备的见面,在沈晚堪称冷淡的神态中彻底折了戟又沉了沙。
  第26章
  目光在院子里的景色上扫了一圈, 陆湛眼底含着点几不可查的茫然,实在有点不明白沈晚为什么会是一副神色冷淡的样子。
  他是没讨过女孩子的欢心,可他认认真真地看了话本——那话本上就这么写的,什么月上柳梢,烟火璀璨的景色最能打动人心,怎么到他这里就不好使了呢?
  陆湛着实百思不得其解,脸色微僵的样子看得沈晚都有点于心不忍。轻咳了声, 将笑意压下,沈晚刚想礼节性地夸赞他几句, 却先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
  和青枫庄的外墙不同,庄子内的院墙倒是不高,约莫也就比成年男子高那么一尺左右。左右会到庄子来的人都非富即贵, 没人会做爬墙这类有失身份的事情。但眼下,那右侧的院墙处分明是有人在爬,沈晚微微睁大了眼,有点意外地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院墙的另一侧探出头, 继而艰难地翻了过来。
  但毕竟年纪大了, 身子骨不再那么灵活,老人跳下院墙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晃了晃摔在了地上。
  这声闷响总算让他们回了神, 陆湛往前走了两步, 下意识用身体护在沈晚的前面, 拧眉看向花树后正叹着气的老人:“你是谁?为何要爬墙?”
  老人却没回答他, 只是抬眼瞧了下满园的小灯笼, 眼里似乎还含着点泪水。陆湛本来以为他是摔疼了,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太像。
  “青苏,过来。”陆湛护着沈晚往后退了几步,低声喊人。
  守在远处的青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快步上前。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院子,下意识顺着陆湛警惕的目光看过去,正巧和老人闻声看过来的视线撞到一起。认出他是谁后,青苏嘴角一抽,一时间只觉得头疼。
  “主子……”青苏悄悄瞄了沈晚一眼,正斟酌着这话该怎么说,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大笑声给骤然打断。
  “哈哈哈哈……”那老人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起来莫名多了点神色癫狂的味道。陆湛心里一紧,正要护着沈晚再往后退一退,那老人却停下了笑,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
  “我写了那么多话本,终于有成真的了。”他喃喃道,“公子痴情,小姐倾心,月上柳梢,情定今宵……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