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阿洵听话,跟姐姐坐一起。”含珠想把他按回坐榻上,阿洵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小胖手扒着车窗,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堂兄。
  楚渊没有直接拒绝,指着前面道:“路上人多,大哥得看着不让旁人跑出来冲撞咱们家的马车,等出了城,人少了大哥再抱阿洵。”
  阿洵懂事了,放下帘子,有些得意地对姐姐道:“大哥一会儿再抱我。”
  含珠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而楚家众人刚出门的时候,周文庭已经带着凝珠出了城,兄妹俩坐一辆马车。
  “大哥会骑马吗?”今日不少人出城游玩,凝珠挑着帘子往外望,见许多华服男子骑马,她扭头问身边的男人。
  小姑娘今日是男装打扮,一身白色的圆领袍子,杏眼水汪汪的,瞧着就是个极漂亮的半大少年,此时看他的眼神只是好奇,并没有鄙夷的意思。周文庭摸摸她脑袋,笑着反问:“为何觉得我不会骑马?”
  家里有文武师傅,他与二弟都是七岁开始学武,他练到十五岁便开始专注科举,敢情小姑娘没见过他练武骑马,就把他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凝珠就是那么想的,嘿嘿笑道:“没见过你骑。”
  周文庭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小时候骑马摔了一跤,往后就不敢骑了。”
  “摔哪了?”凝珠瞅瞅一身杏色袍子的男人,马上替他担心了,“摔得严重吗?”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周文庭看看养了两年的小妹妹,笑道:“没事,早好了,阿凝想骑马?”
  凝珠摇摇头,乖乖坐正了,“姐姐说姑娘家不能骑马。”但其实还是想骑的。
  周文庭想了想,哄她:“姑娘家是不能骑马,不过阿凝学的话,回头大哥教你。”
  凝珠扑哧笑了,调皮地笑话他:“大哥自己都从马上摔下来过,我才不跟你学。”
  周文庭揉了揉她脑袋,眼里都是笑,“放心吧,大哥绝不会让你摔下来。”
  兄妹俩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九华寺山脚下,既然是登高赏秋,这时候就不适合再坐软轿上去了,周文庭让凝珠走在他里侧,一高一矮两人闲庭散步般往上走。走着走着,身边有顶软轿经过,凝珠好奇地探头去看,瞧见轿子上坐了个头戴帷帽的女人,软轿前后都有侍卫守护,很是气派。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衡站在软轿一旁,正在与孟仙仙说话,背朝他们那边,孟仙仙扭头看他,却发现了路边半大少年的注视。隔着单薄白纱,只见少年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生的好看极了,孟仙仙细细打量两眼,轻声同丈夫道:“子衍你看,那边的少年瞧着与楚家大姑娘是不是有些像?”
  都是男装,都是杏眼,也都生的白白净净。
  顾衡立即看了过去。
  看到的是个杏眼少年,脑海里却浮现另一幅情景,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桃红的裙子,娇滴滴地喊他顾大哥。她姐姐读书守礼,她只是个天真的孩子,知道他是未来姐夫,所以喊得极其亲昵,被妹妹欺负了还会嘟嘴朝他诉说委屈。
  顾衡看呆了,那少年清澈纯净的杏眼跟凝珠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世上模样酷似的人多,为何他来京城两次遇见的都与江家姐妹有关?
  凝珠也瞧见他了,不过小姑娘记性没有大人那么好,此时的顾衡又穿了一身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绸缎衣裳,与她记忆里一身半旧衣裳的书生相差甚远,再加上偷窥被人发现,凝珠没看清楚就赶紧躲到了周文庭后头。
  但也正因为这一躲,让顾衡有了别的误会。
  他目光移到了周文庭脸上。
  “你可认得那杏袍男子是谁?”顾衡低声问妻子,“我瞧着有些面善,该不是我的同科吧?”
  孟仙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得周文庭,摇摇头。
  顾衡心中有了疑惑,不确认一下莫名不安,便嘱咐妻子两句,他抬脚朝周文庭走了过去,却并没有直接上前寒暄,而是故意落后几步,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杭州土话,问周文庭可是他故友。
  乍然听到乡音,凝珠本能地回头,比周文庭动作还快。
  顾衡心跳加快,声音温和地问凝珠:“在下杭州顾子衍,小公子可认得我?”依然是杭州土话。
  姐姐一再提醒她要提防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凝珠不由攥住了周文庭的手。大眼睛瞅着面前的男人,凝珠也说不清那一瞬她都想了什么,只知道不能让他认出自己,否则姐姐就有危险了。
  “大哥,这人说话好奇怪。”凝珠怯怯地往周文庭身上靠。
  她被袖子遮掩的手轻轻颤抖,周文庭皱眉,抬眼,却认出了顾衡,疑道:“顾大人?”
  顾衡直起身子,换成了官话,“公子果然是浙江学子?刚刚瞧着面善,一时却记不起公子名讳了,不敢冒然唐突,故先用乡音试探。”
  周文庭马上道:“在下周文庭,并非浙江学子,去年顾大人高中探花,骑马游御街时周某有幸瞻仰过顾大人的风采。”
  顾衡恍然,拱手赔礼:“顾某认错人了,失礼失礼,内子还在那边等我,就不打扰两位公子游兴了,告辞。”歉然一笑,抬头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凝珠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周文庭心生困惑,低头看妹妹,对上小姑娘苍白的脸。
  “阿凝怎么了?”周文庭紧张地问。
  凝珠害怕,她总觉得自己被顾衡认出来了,可她不能跟大哥说,也不能马上求大哥带她回家,好像要躲顾衡一般。
  “我脚酸,走不动了。”她额头抵在男人怀里,小声撒谎。
  周文庭愣了愣,跟着笑了,左右看看,摸摸她脑袋道:“走,那边有轿夫,阿凝坐轿子上去。”
  凝珠点点头,微微低着脑袋跟他走。
  那边顾衡将妻子安顿在九华寺后,出门吩咐他的长随,“去打听打听,武康伯府周家的公子叫什么,他家可有女儿。”他不认识周文庭,但他知道楚倾有家姓周的亲戚。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先是楚菡与江含珠酷似,周家又有个与凝珠类似的姑娘。如果这个周文庭确实是楚倾的侄子,那他就敢肯定,江家姐妹确实来了京城,还各自有了天大的造化。
  九华寺人来人往,周家又是京城勋贵,那长随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回来复命。
  武康伯府的世子叫周文庭,周家没有姑娘,但前年武康伯夫人收养了一个义女。
  顾衡听了,再联想妻子说过的楚菡性情大变也是前年的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含珠对此一无所知,在九华寺客房安顿后,她亲手帮阿洵洗脸,柔声嘱咐他,“一会儿出去玩时阿洵要听话,乖乖牵着姐姐的手,不许四处乱跑。”
  阿洵笑嘻嘻点头,“走不动了还让大哥抱着。”
  “真懒。”含珠捏捏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收拾好后姐弟俩一起出了屋,与此同时,顾衡也陪着孟仙仙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要去后山登高望远。
  ☆、第80章
  九华寺所在的山峰就叫九华山,并不算特别高,但老太太上了年纪,楚家一行人今日爬山的目标便是半山腰,正好那里有座菊园,正是赏菊的好时候。
  菊园里亭台楼榭林立,楚家人占了一座亭子休息。
  “我看今年的菊花似乎你去年开得早,老太太瞧着呢?”一路劳累平复下来后,大太太瞅瞅外面连片连片的菊花,笑着道。
  老太太颔首,忽的笑了,指向园子示意几人看。
  却是阿洵举着一朵嫩黄的菊花颠颠跑了过来,后面跟着楚渊。
  楚蔷打趣含珠:“有大哥帮忙照顾阿洵,姐姐是不是轻松了很多?”
  含珠浅浅一笑,起身站到台阶前,轻声叮嘱阿洵:“慢点走,小心摔了。”
  “姐姐给你戴!”阿洵一步一步跨上台阶,举着他精心挑选的菊花要姐姐戴上。
  含珠牵着他做到长椅上,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悄悄道:“伯祖母喜欢菊花,阿洵送给伯祖母去。”
  阿洵眨眨眼睛,懂事地跑了过去,一句“伯祖母戴花”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将阿洵抱到腿上亲了好几口。
  楚蔷突然扯了扯含珠袖子,小声道:“姐姐要不要去洗洗手?”
  含珠明白楚蔷是想小解了,正好她也想了,轻轻嗯了声。楚蔷就又凑到大夫人耳边低语了一句,大夫人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道:“姑娘们要去园子里赏花,你们陪着去。”
  两个大丫鬟点点头,阿洵着急地从老太太怀里挣了下来,跑到含珠身边牵住她手,“我也去!”
  含珠摸摸他脑袋,觉得带弟弟过去也没什么,到了地方让丫鬟在外面看会儿好了。
  老太太却道:“我是走不动了,博远你陪着去。”
  姑娘家出门谨慎些好,让孙子送到附近,届时姑娘们去方便,他领着阿洵在旁边赏花。
  楚渊明白老太太的顾虑,点点头,默默跟在含珠姐仨身后。
  楚蔷来过这里好几次了,她在前面带路,佯装赏花,走了一阵,前面就是菊园专供女眷们方便的雅芳居了,楚蔷挽着含珠胳膊回头对兄长道:“哥哥,我们去那边坐坐,你陪阿洵玩会儿吧。”
  楚渊心里清楚,牵着阿洵要去一侧的花圃前。
  阿洵不想跟姐姐分开,含珠笑着哄他再去摘朵好看的话,阿洵才高兴地应了。
  含珠刚要与楚蔷离开,对面忽然跑过来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乞丐,是个女娃,穿着脏兮兮满是补丁的衣裳,因为身子太单薄,脸上瘦骨嶙峋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显得特别明亮,边跑便喊“仙女姐姐”。
  这边只有楚家兄妹几人,含珠姐妹俩都戴着帷帽,一时竟分不清小女娃喊得是谁。
  楚渊皱眉,让阿洵先回姐姐身边,他挡在前面,冷峻脸庞看着很是吓人。
  小女娃明显就被吓到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隔了十来步停下,举起手里的纸条朝他道:“有人让我把这个教给仙女姐姐,穿白裙子的仙女姐姐。”
  楚蔷诧异地看向含珠。
  含珠今日穿的便是白裙子,她皱眉,刚要说话,楚渊看看女娃跑过来的方向,不悦地质问女娃:“让你送信的那个人在哪儿?”
  小女娃摇摇头:“大哥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这个给你们了。”因为太过害怕楚渊,小女娃弯腰将手里的纸条放在地上,转身就往回跑。
  楚渊朝后面远远跟着的黑衣侍卫使个眼色,黑衣侍卫心领神会,马上去追小女娃审问了,楚渊捡起纸条,就见上面写了四句短诗,“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楚渊自小习武,对诗词知之甚少,他来来回回看这四句诗,目光最后落在了两个字上。
  脑海里浮现去年有人来九华寺夜袭,程钰救下如意后喊的那两个字。
  楚渊眸色微变,转身时又恢复了自然,将纸条递给含珠,“妹妹可知这诗句的意思?”
  含珠疑惑地接过来,楚蔷凑过来与她一起看。
  楚渊紧紧盯着堂妹的脸庞,见她目光果然顿在了最后一句上,长长的眼睫颤了又颤,纤纤玉手也难以察觉地发抖,虽然很快就稳了下来,但她发白的脸色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这是《庄子·杂篇·外物》里的一句啊,”楚蔷十分不解,“讲的是儒生借用诗书谈盗墓的事,取死者口中宝珠,那人为何要写这个给姐姐看?”
  含珠摇摇头,收起字条道:“我也不知道,藏头露尾的,多半不是正人君子。”
  心里却忐忑不安,诗句没什么特殊意思,但里面却带了她的闺名,除了她们姐妹,京城知道她名字的只有程钰方氏,听程钰的意思,定王也知道她们的身份,但名字多半不知,程钰没必要告诉他,就算告诉了定王也必要如此戏弄她,那么唯一做得出这种事情的,只有顾衡了。
  是因为中秋晚上的偶遇,顾衡有所怀疑,故意用这个试探她来了吗?
  那顾衡岂不是就在附近?
  忍住抬头寻找顾衡身影的冲动,含珠求助地看向楚渊,“大哥,你看这事……”
  “给我吧。”楚渊将她手里的纸条抽.了出来,又看了一眼,收到袖中,神色轻松地道:“有人故意捣乱,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去吧,其他的有我。”
  含珠点点头,安抚阿洵两句,与楚蔷先去里面解手。
  楚渊牵着阿洵去摘花,拿出纸条看了看,撕成碎屑。
  雅芳居里,含珠先楚蔷一步出来,四喜服侍她洗手,小声问道:“姑娘,刚刚……”
  含珠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先别想了,或许有人认错也不一定。”擦干手,含珠趁四喜倒水时拍拍脸颊,怕自己脸色太难看,惹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