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六种跳跃里,只有阿克谢尔跳是向前起跳,仿佛希望仍在,只要她不停下脚步,明天,就是另外一天!
  “成了!”评论席最先听到中文的狂吼声,很快,这声音被各种语言淹没,各种语言又被欢呼和尖叫淹没,音乐早已停止,整个赛场只有何翩然安静地维持着结束动作,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央。
  她深深呼吸,绽放笑容。
  我最高的辉煌,绝不是世青赛冠军!
  她想,她已经用这套节目,告诉李之森她的决心和勇气。
  ……
  日本的下午,美国的凌晨。
  李之森被来电吵醒,迷迷糊糊地接通。
  “哪位?”
  “快打开电视!颁奖仪式还没开始!马上就要重播了!”
  是他的助理。
  “你说什么?”李之森头晕脑胀,被她尖利的声音吵得更加刺痛。
  “快啊!nhk杯!快看你的节目!”
  他摇摇晃晃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电视,音乐响起的一瞬间,原本晕沉的大脑中了一枪般彻底清醒。
  电视中的何翩然一袭绿装上下翻飞,忘我投入,与当初编舞时他脑海中的模样天差地别。
  怎么会?
  李之森呆立在电视前。
  怎么会?只有半年时间,她的艺术表现力脱胎换骨,褪去青年组的青涩稚嫩,不输给任何一个名将。还有发育关,那个他以为她无法逾越的关卡,如今却让她的力量变得更得心应手。
  “好样的!”解说在3-2-2连跳后忍不住喊出声,“完全没有用刃问题!”
  “是的,”一旁的嘉宾声音也有点激动,“教科书一样的起跳,你看她的手部动作,没有丝毫多余乱动,年轻选手里太难得了。”
  李之森的心也随着何翩然的表演起起伏伏,直到最后一个2a紧接结束动作,解说大叫着完美,观众起立鼓掌,他看着她自信而优雅的致谢,脸上甚至没有狂喜,眼中却汹涌着跃动的波澜。
  分数显示在屏幕上。
  61.4的艺术分,67.19的技术分。
  面对金牌,她也并没有欢呼雀跃,礼貌地起立向各个方向送给她掌声的观众挥手致意,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他很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上一次,是在他夺得世锦赛冠军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前。
  画面切换到直播,颁奖开始,两个解说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评论每个人的节目。
  李之森刚刚沸腾的血就被当头棒喝的冰水淋透。
  “何翩然的艺术表现力很出色啊,这以后会不会是她的杀手锏?”
  “当然,虽然她刚到成年组,pcs低一点可以理解,但以后老将们可没这么幸运啦。”
  解说哈哈大笑,“这点我同意。来,比尔,给我们评论一下她的短节目和长节目,完全风格不同的两个编排。”
  “这很有趣,她的短节目《那么,我将去远方》是歌剧的咏叹调,很难诠释,可她将没有剧情的一段音乐完美地用肢体展现出来,除了一个跳跃上的小瑕疵,根本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她今年十七岁,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显然她正在和发育搏斗。”
  “没错,再看长节目,《乱世佳人》是我们很熟悉的电影了,这次这个编排虽然巧妙,但和短节目比真是差了不少。”
  “我也同样认为,长节目何翩然发挥的很棒这大家都知道,但我相信她配得上更好的编排,而不是只诠释电影中的一个角色。”
  “说的太对了乔伊,总体来说,她的短节目把长节目早早得完爆了,看来我们还是明年再期待更完美的长节目吧!”
  “啊,颁奖开始了……”
  李之森看着电视,呆呆站着,电话里助理喊了十几声他的名字,他一个也没听到。
  那个曾被他低估的女孩正站在最高领奖台上,金牌熠熠生辉,却仍然在她的笑容下黯然失色。
  ☆、第7章 目标
  比完赛的当晚,中国队入住的酒店就被各家媒体和冰迷围得水泄不通。
  何翩然及其艰难地走近大厅,还是被几个特意在赛后订下房间只为见她一面要个签名的冰迷堵住,收下好几份沉甸甸的礼物。
  走出电梯,许伊看她并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笑着说道:“昨天晚上是谁振振有词教我把握现在,怎么换了自己连冠军也开心不起来?”
  何翩然摇头道,“怎么可能不高兴,但还是有点……”
  “盈姐的事大家都很难过,”许伊打断她的话,“不过你可是这二十年第一个拿到分站赛冠军的中国女单,笑一笑总不过分吧?”
  说完她跳到何翩然面前堵住路,“要不我们出去散散心?为了看你比赛我都没吃晚饭。”
  没吃饭对于许伊来说可是天大的牺牲,何翩然不敢怠慢,只好笑着答应,两个人放下东西见记者差不多散去后才出门,酒店不远是个街心广场,附近很多小吃摊位,许伊带着何翩然一路扫荡,靠着手舞足蹈交流克服语言障碍,买来好几份不知名的小吃。
  璀璨交映的霓虹灯之间,月光黯淡,繁星隐没,两个人坐在街心广场的长椅上,对面是不断播放广告的巨型led屏幕,路灯夹杂着高楼上的闪烁瑰丽的广告牌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尝尝这个,”许伊嘴里塞满吃的说话含糊不清,“好吃!”
  何翩然也从没吃过这些日本当地的特色小吃,不断点头,嘴里也没闲着,“这个也好吃,就是有点咸。”
  原本led屏幕里广告夸张的人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何翩然正专注美食,突然熟悉的旋律环绕起来,她条件反射蹭得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许伊也一个激灵站起来,目光却牢牢钉在面前巨大的屏幕上,后面的话与口中的美食一起静止。
  屏幕上正在播放何翩然夺冠的自由滑《乱世佳人》。
  淡绿色的身影在晶莹的冰面上闪转腾挪,姿态时而灵动时而优雅,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许多形色匆匆的路人也都被吸引驻足,一时间,屏幕前的广场站了许多人,时钟仿佛悄然静止,待到屏幕中的何翩然在掌声中结束比赛,小小广场才恢复刚才的川流不息。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许伊眼里倒影出霓虹的亮斑,灼灼地盯着何翩然,“我之前陪你练习的只是把艺术展现出来的技巧,可这本身的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何翩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重生前多年历练,因为身体素质局限技术,只能在艺术表现力上狠下功夫,再加上年龄和岁月的雕琢,对节目的诠释自然不是十六七岁的女孩能够相比的。许伊在艺术表现方面佼佼出众,却仍然抹不去年龄的瑕疵,举手投足有时仍会透着稚嫩。
  而她却没有。
  “大概只是天生的,”何翩然只能笑笑说道,“还是你点拨的好,否则我怎么可能进步到这个程度。”
  “真让人嫉妒,”许伊仍旧盯着她,“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艺术细胞就好了!”
  “你会有的,”何翩然笃定地点点头,“一定会。”
  “切,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是相信我,是相信时间。”
  许伊歪头似乎思索了一下,“你这话说得倒像凌凯,老气横秋的。”
  何翩然只是笑笑,没再说下去。
  吃饱喝足回到酒店已是深夜,两个人洗澡后便睡下了,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晨何翩然按照平时训练的生物钟起床洗漱,吃过早饭才发现一直关机的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一看号码,她马上打了回去。
  “妈,你有事?”电话刚一接通她急忙开口。
  “你在国外过的怎么样?吃的好不好?比赛辛不辛苦?身体有没有吃不消啊?我给你买的营养药有没有按时吃?”
  母亲连串问题问得何翩然一愣,旋即无奈回答,表示都很好,让她放心。
  “对了,妈,你有没有看我的比赛?”何翩然忽然想起自己拿了冠军,国内应该会有报道,还是免不了有些自豪的感觉。
  “这边没有直播,上哪看去?”
  母亲一句话让何翩然有点沮丧,“那体育新闻呢?也没报?”
  “好像是报了,我也没太注意。”母亲说道。
  “哦,”何翩然这次是真的沮丧了,“我拿了冠军。”
  “你不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吗?这次拿的是什么冠军?”母亲笑着问。
  “我是世青赛冠军,不算世界冠军。”何翩然笑着解释。
  “我女儿真厉害,”母亲好像没听到解释一样,自顾自说道,“都拿了这么多冠军了,然然,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有很多冠军没有拿,”何翩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都要。”
  “什么?你还打算滑下去?”母亲的语气有点错愕,“然然,你看看,就算你拿了冠军,电视不直播,新闻也只说一句,花滑在咱们国家根本没几个人看,你干嘛非逼着自己练下去,不如早点退役去念大学,再安排个可靠的工作,我也好放心。”
  “妈,花滑就是我的梦想,我没有逼自己,现在的生活我享受还来不及,不可能想退役的事。”何翩然的声音不自觉有一丝冷硬。
  “你的比赛我虽然没看,但电视上也说了,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把腿都给摔断了,你也想像她一样?”母亲急切说道,“皮肉之苦还是次要的,要是影响到以后的生活,你一个姑娘家家还要不要结婚嫁人了?”
  “那只是意外,”何翩然说道,“我不能还没有尝试就因噎废食。”
  “小时候你说你想滑冰我让你滑,后来我看你也只是玩玩没上多大心,心想当个爱好锻炼身体也好,可怎么这几年你像疯了似的?然然,妈妈劝你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还小,得为将来的事考虑啊!”
  “花滑就是我的将来。”何翩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对话最终不欢而散,似乎是她的气势和坚定让母亲最终妥协,叹气地担忧抱怨后又嘱咐她一定要注意身体方才恋恋不舍挂上电话。
  何翩然虽然有点无奈,但完全没有因此动摇。
  她一直是个性格内敛沉静的人,不喜欢张扬,话自然也不多,关于梦想关于野心更是只字未曾对旁人提起。
  可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做。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停止过追逐自己的梦,哪怕是重生前的遥不可及。而现在,这个梦想与她如此之近,她怎么可能选择放弃?
  她要的从来都不止是一个冠军,一个荣誉,她真正想要的是属于自己的一个时代。
  想得身上发热的何翩然从酒店大厅一角向电梯走去,方才她怕打扰还在熟睡的许伊才躲到这里打电话。
  刚走出两步,身前突然闪过一道粉色的影子,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比她矮了半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典型的日本人样貌,圆脸笑眼,白皙的面庞上似乎是因为紧张浮了层淡淡的浅红色,她嗫喏半晌,忽然一个标准的九十度大鞠躬,让一向以淡定自诩的何翩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喜欢你!”小姑娘仿佛鼓足勇气,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不等何翩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动作麻利的从包里掏出一只白色冰鞋和记号笔,捧到面前,“签名!你……我的偶像!”
  何翩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看这只颇为专业的冰鞋,大概这小姑娘也学过花样滑冰。
  “名字?”见小姑娘懂点中文,她接过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