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急急以袖捂鼻,她迅速扭头想要提醒身后侍立着的熙春拂冬屏住呼吸,奈何终究是晚了一步,眼睁睁见着二人直直倒下,她惶恐不已,忙撑起身子想要奔出门去,将将走了两步却终是不济,身子一软便跌倒在地,眼中所见到的最后一幕场景是那扇木门重又由外被推开,一双粗布鞋迈了进来。
  却说那叶文瑛自厢房内退出后,确是找了寺中小僧交代事宜,只不过这交代的,不是甚么斋食,而是房中女子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这盘棋,早早便设好了局,之后她所走的每一步皆是将那眼中钉肉中刺往局中引。如今猎物已然入网,还差今晚的最后一步,即可圆满收网。届时让她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岂不美哉?
  区区罪臣之女也妄想能一直相伴陆铭左右?痴人说梦。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后,这山中遂也无需再待了,她好好演完接下来的一出戏,即可大获全胜。
  然叶文瑛谋划良久,机关算尽,却独独忘记了一项。这世间之事除了必然之外,还存着偶然。
  谁又能料想到,平日里行踪不定,恣意张扬的光华九公主会在此撞见她呢?
  这光华公主自那日从叶皓轩口中得知其心有所属后,便连着好一段时日不见人影,就连平素交好的沈婉柔也只是觉察出她心绪低落,却不知其缘由,更是连着多日寻她不见。
  没成想她消失多时的好友,光华公主,这一日忽然就来了兴致御马上这崇山寺散心,于山脚处便看见了她与叶文瑛二人,只是并未上前招呼,现如今公主只见着了叶家六姑娘乘着小轿下山来,自己的至交好友却不见踪影,当下便拦住了那叶文瑛的竹舆:“婉柔呢?她怎的没有同你一道下山?”
  怪只怪光华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她的这句问话抛出了几息后,叶文瑛才将将反应了过来,心中大震的同时,面上立时就做起了戏,不过须臾间,她便泪如雨下,哽咽道:“方才我与婉柔在山中游玩,她说那杜鹃花开得甚好,遂撇下我自顾向着林中走去,待我再赶上去寻她时,却已经找不着她了。”
  “你再说一遍。”骑在马上的光华缓缓将手按在了腰间长鞭上,“婉柔乃我至交,我清楚她的品性,什么时候她竟成了你口中这般贪图享乐,不顾礼数之人了?”
  光华公主的声音很冷,手握长鞭的架势更是渗人,叶文瑛见此,只觉遍体生寒,早早编好的说辞眼下竟是一句都吐不出来,只死死咬住自己方才的解释不松口,哭得愈发凄惨了:“公主是不信文瑛的话么?”
  光华到底是在深宫高墙之中长大,这些年来虽不说能如陆铭一般轻易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要强上许多,如今一听叶文瑛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再加她面上不慎短暂泄露出的一瞬惊慌,公主心中顿时疑虑更深:“我的耐心有限,说实话,她在哪里?”
  “文瑛所言句句属实……啊……”叶文瑛的话还未说完便生生止住,因着光华公主那坚韧细长的皮鞭陡然间向她袭来,霎时便在她颈间缠绕数圈,死死勒住。
  一点点收紧了手中长鞭,看着上一秒还端坐竹舆上的女子下一刻便被那股子强悍力道给拽了下来,狠摔在地,光华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我若要取你性命,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她人呢?”
  皮鞭冷硬尖厉,甫一沾上叶文瑛的脖颈处,便将之勒出道道血痕,可怖至极。她是真的感受到了身前这位骑于马上高高俯视着她的九公主,说的每一个字都并非玩笑,因为颈间层层缠绕着的长鞭不住地在收紧,勒得她已经无法呼吸,满面充血涨红,泪水不住滑落。
  可她就是硬扛着,宁愿窒息而死,也不愿透露丁点有关沈婉柔的下落。
  眼见着趴跪在地上的女子脸色已经由红转青,青紫得吓人,过不多久便真的要断了气,光华终是抽回了长鞭,漠然注视着她:“记住你今日做出的选择,人总归要为自己所行付出代价。”语毕,利落调转马头,直向着城中东厂府衙绝尘而去。
  第37章 别怕,我在
  “叶文瑛亲口这样说?”东厂府衙内, 红木桌案后, 陆铭沉沉问道。
  “不错。”光华稍稍拧眉, “可是婉柔的品性你我都清楚,在外人面前更不可能这般行事作为。况且我看那叶文瑛解释时颇有些心虚的意味,婉柔失踪一事当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衣袖下的右手紧握成拳, 用力到连指节都在微微泛白,可他乍一看却依旧镇静如常, 只一双深如寒潭的眼出卖了他此时心中的忧虑与恐惧。
  是的, 恐惧。这样一种久违到甚至令他陌生的情绪, 如惊涛骇浪般再一次裹胁了他。怕,实在是怕, 这种怕就像是腊月里凛冽的风,一点点渗进他的骨髓,让他毛骨悚然,让他坐立难安。
  唯恐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疼惜的丫头遭受一丝一毫的不幸与伤害。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被这种令他烦躁无措的情感所左右, 然而她一头闯进了他的生命中, 一切早已设立好的章程便被全盘打乱。
  他的心不再受自己掌控, 巴巴儿地吊在她身上, 一个无坚不摧的人,瞬时就有了弱点。
  他的弱点, 是她。
  “门彦, 你现在就带领番役迅速蹲守在四个城门处,但凡发现可疑者一律拦下搜查,所有的器皿, 尤其是能装人的器物,一件不落地全都给我打开查验。”东厂的千户和百户被他召进房中,“萧炎,你现在领一百名暗桩即刻前往崇山寺,把整座山合围起来,务必每一寸地方都要给我搜到,不要惊扰香客。”
  “去罢。”陆铭站起了身,向着立于一旁的光华道“我亲自上山寻她。”
  “我与你同去。”
  酉时末,崇山寺的一间偏僻厢房内。
  沈婉柔终是迷迷糊糊醒转了来,当下只觉脑袋昏沉得厉害,全身的力气都似是被尽数抽走,四肢绵软使不上劲。
  艰难睁眼,环顾着四周景致,她脑中渐渐清明起来,然越看便越是心惊,她眼下应还在崇山寺中,只身处的这间屋子却不是午后那间了,从落了灰的物件儿上能看出,这厢房甚少有人进来,当是寺内一处极为隐蔽之地。而她现下正躺于一张老旧榻上,身上虽无捆绑之物,可浑身乏力,竟是连起身下榻都不能够。
  细细梳理一遍今日所生事端,叶文瑛是何意图如今已昭然若揭,想必用不了多久,毁她清白之人便要进到这屋里来了。
  不,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沈婉柔咬破了舌尖,强烈的刺痛使她稍稍有了些力气,上下齿咬住舌尖不松口,用尽全力逼着自己一点点抬起右手,伸至发间,取下了那根镶红宝石碧玺花簪。
  这是兄长赠与她的首饰。那日在琳琅阁,他亲手为她戴上,夸她戴着好看。
  若是今日用兄长所赠之物来护住自己的清白,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将花簪狠狠刺入髀肉中,她霎时疼得痉挛着蜷缩在一起,如此尖锐的痛楚瞬间便使她的神思彻底清明,四肢筋脉也像是终于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知觉。没有给予自身多些舒缓的时间,眼下的每一刻她都不能也不敢浪费,遂跌跌撞撞摔下了榻,踉跄着向房门处行去。
  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只剩下几步,就能打开这扇门逃离这可怕的噩梦了。然而就在她的手将将扶于门框上时,木门却骤然被人被由外向内推了开来。
  是谢璟言。
  他见到她,面上竟显露出几分意外,这意外下一瞬便被巨大的欣喜所取代,他急急迈入了房中,出口的语调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婉柔,你果真来了此地。”
  什么叫她果真来了?按他所说,今夜相见她是提早便与他约定了下来?
  “谢公子所言,令小女甚是不解,小女何时说过要与公子在此处相见?”沈婉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斟酌着试探了一句。
  谢璟言以为她这是口不对心的违心话,当即愈发欢愉:“婉柔,不要再与我置气了。你可知那晚我看到你亲笔所写的书信后,欢喜得彻夜难眠。”说着,他自袖中掏出条帕子,“还有这巾帕,双蒂莲的样式,你常带在身上。你的字迹,你的针线,不论过去多久,我都识得。”
  这巾帕确是出自她之手,因叶文瑛前些日子缠着她,夸她绣活好,说着并蒂莲的样式独特,央她给她也绣上一条。而她当时怎么也料想不到一向笑脸迎人的叶六姑娘,背地里竟是这般阴狠毒辣之辈,转手便将这方巾帕作为信物寄去了长兴侯府。
  而书信上的字迹却又因何得来?是了,那日叶皓轩生辰,她在桃林被谢璟言纠缠,第二日便送来了叶六姑娘手书的赔罪信,她当时还疑惑为何这信件是由与她不甚相熟的叶府六姑娘所书,现下亲身试出了答案。
  若是继续深究,那晚明明是男女宾客分席而坐,又是叶府做东,谢璟言怎会像早就知晓她会来一般,恰好便站在那桃林前守着?
  不敢再想,一颗心仿佛浸进了冬日里寒凉的湖中,冰冷刺骨:“信是有人临摹我的字迹作假写就,巾帕是叶文瑛将我赠她的转寄给你,这是她设下的套,我们两都中了她的计。”
  笑意就那样凝固脸上,谢璟言听后垂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如此。”他复又抬眼看向她,几多落寞悲楚:“我初时的确意外,不敢相信你这样倔的性子会愿意再见我。可是我就像是魔障了,居然一遍又一遍规劝自己这是真的。所以我来了。”
  说完,他逼近了一步:“可是你现在却要和我说,这一切,这段时日我满怀着的一切期待与憧憬,都是假的。”
  沈婉柔看出了他眸中的暗色,心下惊惧万分,只觉脊背阵阵发凉,浑身抑制不住地轻颤着,面上却依然勉力维持着镇静:“璟言,你听我说,这是叶文瑛布下的圈套,设这个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我二人身败名裂,声名狼藉。我们千万不能落入她的套中,你明白吗?”
  脑袋中的那根弦紧绷得快要断掉,一呼一吸皆是艰难:“璟言,你想想长兴侯府的名誉,想想谢家世世代代为的那份无上荣光。我们回去罢,下山,然后当做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明日起一切还是如往常一般,好吗?”
  谢璟言便笑了,唇角处嘲讽的意味愈加浓厚,眼中的光影一寸寸熄灭,最后竟是轻笑出声:“婉柔,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再管那劳什子的颜面,名声,尊荣。当初就是因为这些虚妄之物,我才会失去你。而今晚,我不想要悲剧再一次发生。”
  他一步步走近她,骤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肩,紧紧地握住:“婉柔,这是天意。你看,连上苍都怜惜我,要再给我一次转机。我不要一切如常,我要的是你,我要我们回到曾经。”
  她就快要被这莫大的恐惧与无助逼疯,身体抖得愈发厉害,死死攥住手中的花簪,她嘶声力竭:“你疯了吗?谢璟言,你清醒一点,我们回不去了!”
  他凑近了她,抑制不住体内悲愤交加的火:“婉婉是不爱我了吗?无碍的,待你成了我的女人,你的心便只能属于我了。”话音未落,他却好像突然发了狂,握住她双肩的手骤然发力,撕裂了她身上轻薄的外衫。
  裂帛声将她脑中最后绷着的那根弦一把拧断,她歇斯底里地呵斥:“谢璟言,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她迅速抬起攥住花簪的右手,直直抵向颈间。
  花簪尖厉,眨眼便戳刺进了她颈部少许,白腻的肌肤霎时被鲜血染红,猩红的血顺着她脖颈蜿蜒而下,没入领中。
  他被她的激烈反应所吓住,呆呆停下了继续拉扯其中衣的双手,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身后陡然传来的破门声止住了他的言语。
  还未来得及转身,谢璟言忽觉身后行来一人,将欲闪躲,便被一股大力揪住衣领给横甩了出去,砰一声狠撞在地。
  来人并未再对他动手,直直向着房中那面无血色的女子大步行去,解下身上的斗篷一把将她罩住,揽入怀中,一下下地轻抚其颈背,柔声道:“别怕,我在。”
  见到陆铭的一瞬间,沈婉柔积攒忍耐了一整晚的恐惧委屈羞愤便如冲破了闸的洪水般,顷刻间爆发,通通化作了泅湿他前襟的泪。她几乎是亟不可待地伸出了手,牢牢抱住了身前男子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中,只有在他身边,嗅到独属于他的清冷气息,她才会感觉到安全。
  陆铭觉察到怀中小姑娘仍旧止不住地轻颤着,遂更紧地锁住了自己环在小姑娘腰背间的双臂,让她密密匝匝贴上来,恨不能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待怀中女子的颤抖渐渐止住,最终平息下来时,他伸手捂住了她的眼,在她耳边温言出声:“念念乖,有兄长在,便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说完,打了个手势,身后侍立着的暗卫便立时上前。
  “把他的两根手筋全部挑断。”眼前一片漆黑,覆于眼上的是他温热干燥的掌心,她缩在他的怀中,听见他在头顶上方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受了惊吓的女主和心生怜惜的厂督大人下一章要搞一波事了!!!脸红心跳的情节安排上!!!
  集美们五一快乐呀~如果是外出游玩,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哈~
  第38章 陪我睡
  她闻言轻轻抖了抖, 却并未出声阻止, 只悄悄从衣袖中探出只绵绵软软的小手, 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勾上了他的小指,见他没有要抽出的意思, 便大胆地钻入了他的掌心,让他修长有力的五指包裹住她。
  方才那一下, 陆铭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故谢璟言虽身子也健壮, 但此时竟是半晌也没能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如今眼见着两名暗卫得令后即刻便向他行来, 当下怛然色变,厉声呵斥道:“全都给我退下!我乃京城长兴侯府谢家的嫡长子,承袭世子爵位,谁敢动我!”
  谁知那两名暗卫竟丝毫不为所动, 径直行至他近前, 一个强势钳制住他, 另一个已然抽出长剑向他腕间左右比划。
  谢璟言知他是来真的了, 愈发难以置信,平日里清俊的五官此时统统扭曲在一起, 目眦欲裂:“陆铭!你疯了吗!连我都敢动?你活腻了?”
  “呵。”真真是云淡风轻的一声笑, 笑中满是轻蔑嘲讽,“区区一个外强中干的长兴侯府,我陆铭还不放在眼中。”
  “况且, 又有谁能证明,谢世子的伤乃是陆某所为呢?”他像是见着了什么稀奇事儿,有些意外地扬了扬唇,“没想到谢世子竟是这般愚不可及。”
  极致的惊惧与愤怒激得谢璟言全身震颤,额间青筋凸起,他彻底失了理智,大声咆哮:“陆铭!你这个没根的阉人!你不得好死!”
  “嘘。”将怀中女子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前,捂在她眼间的手移至她耳边,密实地遮挡起来,眸中寒凉,语调冷然道,“你好吵。”说完,轻飘飘看向了那执剑的暗卫,稍一颔首。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而沈婉柔躲在陆铭的怀中,眼前是他玄黑的前襟,耳畔是他温热的掌心,她躲在他为她开辟的一方天地里,便什么都不怕了。
  都说事不过三,自她入陆府这半年来,前前后后他救她于危难关头,艰险之间,竟已有四次。
  他一次次地,朝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她伸出手,正如他所说,他在一日,便护她一日。能得此般情谊,即使他身为宦官,即使他们注定终生无后,却又有何惧?
  她更紧地拥住了他。兄长,念念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谢璟言被狠辣剑法直直挑断了双手筋脉后便霎时昏死了过去,陆铭见状,侧首看向了侍立一旁的百户萧炎:“叶六现下在何处?”
  “回厂督,叶六姑娘已被兄弟们于回城途中拦下,眼下正关押在私狱中。”
  “好。”陆铭稍一沉吟,终是吩咐道,“将二人好生收拾一番,扔进倚红楼,再递个口信给安阳县主。手脚干净些,切忌留下把柄。”
  “属下领命。”萧炎恭敬一礼。
  “念念,无事了,我们回府。”他抚了抚她的长发,将她横抱而起,稳稳向寺外步舆处行去。
  一入轿中,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须臾便蔓延了开来。陆铭胸口一窒,忙拍了怕她的脊背:“念念,可是还伤到了何处?”
  她遂掀开了斗篷,引着他的手探向了髀骨下。
  所触锦缎一片濡湿,他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以环抱孩童的姿势拥住她,下颔抵在她发顶,眷恋摩挲着。
  时光仿似都慢了下来,他听见她在怀中小声问道:兄长是要替念念讨回公道吗?
  嗯。
  可他们并非一般人。
  在为兄眼里,这世上只有念念是不一般的。
  在我心里,这世间之人只分两类——你,和其余旁的人。
  从步舆到山下马车,从马车内到陆府门前,沈婉柔一路都抱着陆铭的脖颈不松手,而他也惯着她,知她今日受了惊吓,遂愈加温润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