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 第58节
  “我找尽办法为令姜驱邪,穆家的典籍里留下了不少法子,我一一为令姜尝试。符灰水似乎颇有效用,令姜说那恶鬼越来越沉默了。一切症结就在于成为令姜鬼影的那只恶鬼,我逼问阿父它到底是什么来历。阿父闭口不言,我威胁他要去抱尘山告知大宗师鬼怪已出,他终于开了口。
  ‘更多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它来自一个叫西难陀的地方。百里决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封印它,他差点儿死在那儿。’
  ‘那你为什么要打开黑棺?’我怒不可遏。
  ‘它说它会给我至高无上的玛桑术法!’阿父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它隔着黑棺同我说话,说帮我打倒百里决明。百里决明那个畜生,他仗着自己术法高强把我们当牲畜使唤,让我们守护他的秘藏,可他给过我们什么好处?”
  ‘他让你坐上了穆家主君的位子。’我看着阿父的丑态,心里只有冷漠,“难道不是么?阿翁阿婆为何几十年来只有你一个孩子?决明长老让穆家守护秘藏,他必定许诺给你什么,否则你怎会答应?’我顿了顿,复道,‘阿父,我了解你。’
  阿父也看着我,‘你既然了解我,就不要逼我亲自动手杀儿媳。西难陀的鬼怪与我们穆家的主母结了契,不说无渡必定前来兴师问罪,便说若江左得知此事,穆家还要如何立足于浩浩仙门?拖拖拉拉,迟必生变。你是穆家的主君,要懂得取舍!’
  我弓腰长揖,“是,我当然有数。请阿父移居别业,清修静养。穆家堡万事有我,阿父不必操心。’
  阿父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今天小雪,我去道观取供奉了七天的符灰水。令姜一日比一日清醒,近日来还重拾了女红,为深儿和妙容缝制过年戴的虎头帽和闹蛾子。恶鬼打败不了我们,我看到了希望。阿父又送来许多侍女,我知道他的意思,心里更觉得厌恶。一如以往,我一个都没有收,让她们自己回家。有一个女孩儿跪下,凄惶哭道:‘主君仁慈,求求您留下我吧。若让我回家,我阿兄会把我卖到窑子里的!’
  天下处处都是苦命人,我终究还是心软,许她入堡。浔州下了第一场雪,焰火照亮了穆家堡,令姜带着深儿和妙容打雪仗。自从恶鬼出棺,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眼看大雪一过,深儿就要满十二岁,令姜说要绣个辟邪围屏放他屋里。她近日刚学了描绣样,说这有利于静心。我喝醉了,由他们玩闹,先回了伴月轩。
  视野里浸满了油汪汪的光,外头焰火的声音蓬勃不停,我躺在狐衾里等令姜。这样很好,我迷迷糊糊地想,一家人在一起,恶鬼再凶狠也无法把我们打倒。朦胧中令姜回来了,带着一身融融暖香。我抱住了她,月光浸过窗纱,一切都像泡了水那样迷蒙。
  第二天清晨,我醒了,迷瞪着眼躺了会儿。落地罩外头门臼闷闷转动,令姜的声音传来:‘弦郎,日上三竿啦,还不起床?昨儿哄妙容到半夜,干脆在她那歇下了,你不会怪我吧!好吧好吧,说好了要陪你,结果陪妙容去了。给你做了蒸儿糕,就算赔罪啦……’
  我僵住了,浑身的血都在刹那间凉透。怀里我以为是令姜的女人悠悠转醒,赤裸的手搭上我的胸膛。她轻轻唤了声:‘主君……’
  外头哐啷啷一声响,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我惶然挑开床帘,只见珠帘外一地碎糕渣子,人已然不见了。”
  第85章 追昔(二)
  读罢此处,百里决明有点不敢读下去了。师吾念“啧”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穆平芜并非被迫接收您的货物,而是同您做了交易,您保他穆家主君之位,他为您看守那些铁木匣。”他笑了,“果然是老奸巨猾,前头同您说的话里头真假参半,轻轻松松把他自己说成了个任人欺凌的老实头儿。”
  “仙门中处处是这样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百里决明义愤填膺,“譬如说那裴真……”
  师吾念眯眼望向他,“裴真?”
  百里决明把到嘴边的话儿咽了下去,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继续看穆惊弦写了什么。”
  “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胜过了恶鬼,却输给了人心。
  那天以后,我就这样看着令姜一日比一日枯槁,一天比一天更像一具行尸走肉。她不再搭理我,只同深儿和妙容说话。日子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令姜依旧静心修行,从不对我愤怒。只是这样的她更令我担忧,我想同她谈谈,她不愿见我。
  直到那一夜,灯火忽然次第燃起,穆家子弟惊恐的叫喊声响彻堡垒。我才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表象,令姜终究没能敌过她心里面那只恶鬼,心防已破,无可转圜。我披衣而起,握着刀赤足踏进了雪地。我看见鲜血从妙容的屋子里流出来,子弟们都持刀警戒,紧张地注视那门扉后面的黑暗。
  ‘咚——咚——咚——’
  令姜踩着血走了出来,她一面拍着一个筑球,一面拾阶而下。雪地里她披头散发,俨然是一个疯狂的恶鬼了。那筑球脱了手,骨碌碌朝我滚过来。我低下头,看见了我女儿空洞的双眸。
  那不是什么筑球,是妙容的头颅。”
  “我不断问自己,我的妻子侍奉公婆,晨昏定省,我的儿女勤修术法,秉性仁善。上天何其不公,为何我们要遭受这样的苦厄?
  令姜彻底疯魔了,她失去了她自己,她甚至生生抠出了自己的眼睛。我亲手为她戴上镣铐,把她关进囚笼。我体会不到时间的流动,每一个日夜于我都像一场结束不了的噩梦。如果人生是一场噩梦,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日复一日坐在她的囚笼前,看她对我嘶吼。我甚至没有办法顾及深儿,他越来越沉默,一个人练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下人回禀府里闹鬼,雪地里常常有小孩儿的血脚印。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妙容回来了,我半夜起床,去寻他们说的血脚印,我什么都没有找到。妙容在怪我么?怪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怔怔地,在凛冽的霜风里站了一夜。
  阿父的随从又来了,再次逼迫我杀令姜。我提起刀,杀了这个随从,命人把他的头颅送往别业。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我想。
  于是我把令姜关入了祖宗地堡,整理行装,命人备马,带上深儿,朝抱尘山出发。
  ‘大宗师,救救我们。’我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乞求大宗师的宽恕,“所有过错我愿一力承担,求大宗师慈悲,救救令姜和深儿。’
  白发白须的老人许久没有说话,我仿佛等了千万年那么久,终于等来他的叹息。
  ‘你承担不了。’
  仿佛有海水无声地将我淹没,我全身冰冷。
  ‘那个鬼怪来自玛桑西难陀,同抱尘山和你们的祖先有大仇。当年事出紧急,决明情急之下,将黑棺置放在你穆家。你们本应遵守承诺,守护秘藏,可你们放他出了棺。’无渡叹道,‘他的术法是‘疫疠’,施术时,释放无数‘血垢’,沾染者全身溃烂,骨头尽化,然而偏偏不至于死,竟可苟延残喘十数年。我所见最长存活时间,整整达到了二十年。他不附身,只同你的妻子结契。因为这样你的妻子就不会死亡,肉身不会腐烂,他可以通过召鬼拘灵术的咒契与尘世相连。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你的妻子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咬着牙关道:‘大宗师,成了恶鬼摆布的行尸走肉,同死了有什么分别?’
  ‘你来得太晚了,孩子。我寿数将尽,功法衰微,已无力抵抗那只道行三百年的鬼怪。决明的功法被我封了一半,当年尚且拼了半条命,何况今日?’无渡将他扶起来,‘去吧,去问问决明,可愿意收深儿为徒。如此一来,你至少能够保全你的骨肉。若决明不愿意,再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决明长老拒绝了我的请求,大宗师为深儿绣上了恶煞纹身。带着这个纹身,只要不说话,不施法,鬼怪们便会误以为他是它们的同类。我们拜别大宗师,离开抱尘山。
  连当世唯一的大宗师都无能为力,还有谁可以收伏那只来自西难陀的鬼怪?大宗师说它同抱尘山和我的祖先有仇,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让它要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心中哀戚,望着山路下迢迢的江水,竟有了投水自尽的念头。
  深儿拉了拉我的手,低低喊了声:‘阿父……’
  我打了个激灵,我在想什么?深儿才十二岁,令姜还等着我救,我如何能死?
  快马疾行,刚进了堡垒门楼,立时有家中弟子慌忙来报:‘主君,不好了!老家主派人开了地堡,原本要……’他咽了咽口水,道,‘原本要赐死夫人,可是夫人……’
  ‘把话说清楚!’我目眦欲裂。
  ‘可是夫人逃出了地堡,如今大开杀戒!她弄出了许多泥巴一样的东西,意图封印她的子弟都成了怪物。’他哭泣,‘主君,您快去看看吧!’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已经听到了远处撕心裂肺的哀嚎。
  术法疫疠,至垢则净,灭道则生。大宗师告诉我,西难陀的鬼怪有三百年的道行,鬼域若成,无人可逃。我眺望远方,厚重的血垢吞噬着穆家堡的楼堡和土地,人们奔逃四散,嘶声哀哭。有人伸出手去够师兄弟,却被溃烂变形的同门拉入血垢。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我的妻子被恶鬼纠缠,我的女儿独自徘徊在黑夜里的穆家堡。我承诺过令姜同她一起面对,我告诉过妙容阿父永远保护她,我是丈夫,是父亲,是她们唯一的依靠,我不会食言。
  我最后一次摩挲着深儿的发顶,他望着我,大睁着眼睛静静落泪。
  ‘要记得替你阿母和小妹,替我……活下去。’
  我将深儿推出穆家大门,命人击碎千斤闸。厚重的铁门徐徐落下,我和深儿隔着一道门,也隔了生死天堑。他哭着大喊‘阿父’,我狠下心转身,去往东西南北四道门,破坏所有千斤闸,铁门和厚重的石墙封锁住了穆家堡,这些血垢流不出去,无法在外头作乱。
  哀嚎声渐次消失,天际滑入黑夜,穆家堡陷入荒芜的死寂。死亡业已笼罩整座堡垒,我带着幸存的子弟,蒙起脸,扎紧衣袖和裤子,在狭窄的通路里爬行,用匕首在墙壁上刻下清心诀。我知道这收效甚微,然而我依然期盼着令姜有康复之日。她追逐着我们,像一个鬼魂一样唱着歌谣徘徊。我在穆家堡各处点燃长明灯,留下清心诀。我在黑暗里叩头,乞求上苍垂怜,祖宗庇佑。
  我的弟子越来越少,每一天都有人成为血垢里的一份子。没有骨头的怪物四处逡巡,搜寻我的气味和踪迹。我并不害怕,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它们的一员。我只希望在那之前,多点一盏灯,多刻一道符。或许只有这样,令姜才多一分醒来的希望。
  在这里的第二年,弟子们都不在了,这无间鬼域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长明灯的灯火照耀祖宗地堡,每一盏灯都是我的殷殷祈愿。手指越发无力,我拉开衣袖,皮肤已然变得鲜红如血。
  昨日出去的时候我不小心染上了血垢,意识越来越模糊,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骨头一点点融化,内脏像一个个口袋挂在我的胸腹之中,脸也像融掉的糕点一样变得松软。我触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戳下去一个深窝,我想我现在一定丑陋极了。
  我还记得当年新婚,令姜去花却扇,合掌对烛花:‘一愿家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年年嘉庆,岁岁团圆。’
  令姜、令姜,我默念着她的名字,这多少能让我清醒一点。不要害怕,不要绝望,就算我成了没有骨头的怪物,我也会同你在一起。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月儿尖,风儿寂,
  深儿深儿眼儿闭……’
  是令姜。我听见她的歌声了,她来了。
  穆惊弦绝笔”
  这他娘的也太惨了,百里决明心里头堵得慌。回头看,穆惊弦仍在那儿撞着墙,前头还觉得他滑稽,如今只觉得他悲惨。多好一人儿,变成这副模样也不害人,只一心一意撞墙。
  “现在真相大白了,”师吾念阖起札记,道,“穆平芜开启黑棺,鬼怪入侵穆家堡。那恶鬼一开始选定的宿主是穆知深,穆夫人自愿献出肉身,恶鬼宿在了穆夫人身体里。这恶鬼倒颇有心机,为了肉身不腐放弃附身,改用咒契同穆夫人绑在一起。原本穆夫人若是意志坚定,心境澄明,恶鬼不会有可乘之机。奈何穆平芜一心要杀穆夫人,不惜从中作梗陷穆夫人于疯狂,以此逼迫穆宗主杀妻。一步错,步步错,穆妙容惨死,穆家堡惊变。穆平芜为了遮掩自己造的孽,放出自己儿子走火入魔以致杀妻,化为厉鬼盘踞穆家堡的流言。”师吾念长长叹了声,“可怜了穆知深小郎君,至今不知道真相,还以为是自己母亲走火入魔了。”
  百里决明也叹气,“把札记收起来吧,等找到了穆知深给他看看,剩下的他自己决定。”他又问,“小子,你的召鬼拘灵术是从哪儿学的?”
  师吾念只是笑,并不回答。
  “你手底下的鬼侍虽不如穆家堡的恶鬼凶恶,到底都是阴魂,不宜拘留太久。一个两个便罢了,你一口气拘十多个,实在没见过你这样儿的。”百里决明道,“旁人找死我不管,你是我干儿,我才多嘴劝你几句。”
  “劳义父为我忧心了,我的鬼怪同旁的恶煞不同,它们与我一起长大,义父不必担忧。”师吾念朝穆惊弦那儿抬抬下巴颏儿,“现下如何,擒他么?”
  这小子看着随和,脾气犟得很,不大听得进别人说话。百里决明不好多管,站起身道:“当然得擒,你左我右,上!”
  百里决明从兜里拉出红线,猫腰悄悄靠近穆惊弦,距离三尺远,猛地往前一扑,红线绕过他的脖颈子,使劲儿往后拽。穆惊弦转过来脸来,百里决明终于看清他如今的容相。五官仿佛被板砖拍过,乱七八糟砸在脸上,整张脸被搅拌过似的,成了个漩涡。不仅如此,他害拼命伸出舌头,使劲儿往百里决明脸上够。
  “你大爷的,干嘛呢你,我可不是你媳妇儿!”百里决明扇了他一个耳光。
  红线往前面一甩,师吾念接住线头往后扯,穆惊弦被拉得后仰。两个人绕柱狂奔,穆惊弦被死死困在当中。无需言语,百里决明和师吾念的配合默契无比。很快,穆惊弦被红线五花大绑,捆成了个粽子。
  “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就不说你丑了。”百里决明蹲在他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卷,“怎么说呢,你们家搞成这个样子,我也得负责任。这样吧,我把我徒弟许配给你儿子,咱们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怎么样?”
  他把画卷拉开,上面画着一个聘婷的女郎。女郎拖着深衣裙裾,慢回娇眼,顾盼生光,眼波比秋水春色更加柔软。
  百里决明看着这画儿,心一下就软了,“看,这就是我徒弟,谢寻微,江左第一美人。她刚到抱尘山的时候你还见过,那时候才六岁,豆芽菜似的,哪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出落成天仙儿了。这画儿本来是带给你儿子看的,让他按手印许下这门婚事,要不然就把他脱光挂在你家的门楣。正好,先给你瞧瞧你未来儿媳妇的模样。”
  师吾念:“……”
  穆惊弦伸着脖子往百里决明那儿凑,嗬嗬直叫唤。
  百里决明把他推回去,道:“你儿子本来说了喻家的亲,喻家那丫头要走无情道,跟你儿子没缘分。我家寻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谁见了不说一声天仙下凡,嫁给你儿子你们就偷着乐去吧。你要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这人一向通情达理,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要是同意,不必多说,‘嗬嗬’两声就行了。”
  穆惊弦:“嗬嗬。”
  “好!”百里决明用力拍他的肩膀,“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我还有事儿,不陪你聊了,将来我让他们小两口到你坟前磕头。”
  一门心思把他嫁出去,将来好娶穆关关么?师吾念冷眼看着百里决明唠唠叨叨,默不作声放出百里小叽。小鸡崽瞧见百里决明,果然嘭地炸了毛,乍一眼瞧跟刺球儿似的。小鸡崽扑着翅子往百里决明脸上啄,百里决明没反应过来,被扑了个正着。穆惊弦被他的脚一踹,歪倒在百里决明身上。这怪物也来劲儿了,毛毛虫似的往上扭,使劲儿伸舌头够他。百里决明急得满头大汗,一手挡穆惊弦,一手挡百里小叽,叫道:“快把他俩弄开!”
  “劳烦义父委屈一会儿,孩儿还要取穆宗主的血。”
  他慢悠悠割破穆惊弦的手指,取了滴血,才把穆惊弦拉开。
  百里决明惊魂未定,脸上净是小鸡崽啄出来的红印子,发上还有好几根黄绒毛。他怒道:“回头就把这疯鸡毛拔了,让它裸行于市,当只没脸面的鸡!”
  师吾念抿唇笑,贴心地为他摘了发上绒羽,拉着他回到辟邪看门鬼那儿。血滴子放入它的大嘴,甫一接触獠牙,所有滚雷符停止转动,只听得墙壁里一连串的喀嗒响,齿轮咬合,闸门开启,厚重的铁门徐徐抬了起来。
  朽木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掌心焰照亮阴沉的室内,无数层叠垒放的铁木匣落入眼中。
  第86章 妙容(一)
  喻听秋和初三几个鬼侍趴在地上,脸贴着尘土,一动不动。
  “吱嘎——吱嘎——”
  脚步声经过头顶,慢慢朝远处去。声音越来越远,木板被踩踏发出的粗哑呻吟渐渐听不见,最后他们听见木板门扇呀地一声响,上面的东西推门走了,脚步声彻底消失。大家按下腔子里怦怦乱跳的心,动作缓慢地爬起来。喻听秋从地板破洞爬进小屋,后头几个鬼侍也跟上,初三把昏迷的穆知深背了上来。
  喻听秋挑起风灯,盯着远处的门板。那儿开了一条缝儿,刚刚那个在屋子里行走的未知东西就是从那儿离开的。门没有关严实,留一条缝在那儿,好像有人在外头偷窥似的。喻听秋看着心里不爽快,悄悄摸过去把门合上。
  “知道是谁么?”喻听秋小声问。
  鬼侍们面面相觑,都摇头。初三低声回答:“有可能是穆夫人。方才乌漆抹黑的看不清,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穆夫人?”喻听秋讶然,“她不是死了么,被穆知深的爹杀的。”
  “流言有误,”初三缓慢地摇了摇头,“据我们所见,她非但没死,还活到了今日,穆家鬼堡和她有关。前头我和郎君他们遇见她了,我们分头行走不久……”鬼侍们互相看了看,“就和郎君失去联络了。”
  “谢寻微有没有说过失散了怎么办?”喻听秋问。
  初三点点头,在地上摊开地图,“郎君说,若是情况生变导致联络不上,就在地牢汇合。地牢里面的血泥清干净了,外侧我们用金砖铺了一圈,血泥没法儿进去,绝对安全,我们可以在那里等郎君。”他顿了顿,复道,“唯一的问题是……现下鬼母改变了穆家堡的格局,空间破碎,我们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