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奚画望着她,点头乖乖应道:“好。”
  正把黄狗从屋内撵出去,院门忽而被什么人给叩响了。
  便听罗青在里头吩咐道:
  “小四,快去开开门,瞧是谁来了?”
  “哦!”
  出神之时,黄狗俩前爪子又摁上她小腿,奚画烦不胜烦地挥开,继而拍拍灰,前去开门。
  “来啦——”
  卸下门闩,“吱呀”一声响后,抬眼便见得来者那双蕴星含笑的眸子,面容斯文俊朗,气韵温和如风,清暖人心。
  “小四。”
  奚画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宋……宋先生,你怎么来啦?”
  对方摇头轻轻一叹,似是很无奈:“在外就莫要叫我先生了,唤云之就好。”
  “呃……”她斟酌了一下,笑了笑,“宋大哥。”
  宋初神色稍有些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只颔首笑问道:“伯母呢?”
  “她在厨房里忙活呢。”奚画赶紧抬手让他进来,“正好你也留下来吃饭罢?”
  “我就不必了……此番是来送点补品给她的,一会儿还要收拾行装,也不知能不能在清明时赶上祭祖。”
  闻言,奚画便回头看他:“这么快就要走了?这还没到清明呢。”
  “故乡离得远。”他淡笑道,“早点启程比较好。”
  不想还没走到门边,大黄狗就扯着嗓子张牙舞爪叫个不止,奚画喝了它好几声也不见消停,只得低声下去捡石头扔它狗头。
  “叫叫叫,什么好叫的?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回回都这样!”
  宋初好笑地拦住她:“它好像不太喜欢我。”
  奚画挠着头纳闷道:“平时它也不这样啊,兴许是没吃饱罢……”
  厨房里听到犬吠,罗青遂出门来看个究竟,一见是宋初,表情便立马欢喜起来,忙在围裙上把手擦干。
  “云之来啦?……怎么不早说一声呢,我该多做点枣饼的,你看这,这都不够吃。”
  宋初微微一笑,施礼道:“伯母不用操心,我不过坐一坐,拜祭一下伯父便走了。”
  “还这么客气作甚么?”罗青招呼他进来,回头便对奚画道:“小四,快去灶台上拿点青团和春酒来。”
  说完她又补充道:“你且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点茶。”
  “诶,伯母……”
  宋初还未及劝阻,罗青已打起帘子往后院去了,只留他二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娘看着你欢喜。”奚画笑道,“难得她这么高兴,你就坐下等着吃茶罢。”
  宋初闻言偏头看她,玩笑道:“那你看着我来可高兴不高兴?”
  奚画想也没想就道:“当然高兴了。”
  他眸色一怔,心中一跳,却见她双手合十,满眼期待地望过来,瞳中晶晶发亮。
  “下月的课考是什么题目,告诉我罢宋大哥!”
  “……”
  *
  宋初早些年间也是书院的学生,那时奚画的父亲尚未去世,两人也算是莫逆之交。到后来他上京赶考中了举人,原本有机会在汴梁寻个一官半职,却不知为何又回到平江来教书。
  自父亲走后,奚画家中的日子越过越艰难,也多亏他不时相助,眼下勉强还过得去。
  说来,她能在书院念书,倒是他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故而罗青对宋初那是格外的喜欢。
  从厨房里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尽了。
  奚画端着一盘青团,却没在厅中见到宋初的身影,罗青尚在忙碌地煮着茶,她举目四下寻找,路过客房时,才发现他立在供桌前,正将香插入前面香炉里。
  青烟寥寥见,他眼睑低垂,表情暗淡无光,盯着那牌位,飘忽沉默。
  与往常看到他的神情完全不同,似乎含着一种浓浓的哀伤,即便祭拜的只是她的父亲。
  “宋大哥。”
  宋初抬眸,回过神过来,看向她时已不自觉带笑:“小四啊。”
  奚画进屋:“要不要吃点东西?桌上有春酒。”
  “多谢,不必了。”他转目又把视线移到那灵位上,抬手拂去边角上的一点浮灰,叹道,“你平日没事,也该多擦擦才是……”
  “娘亲每日都有擦的。”奚画忙拿绢帕去清理灰尘,解释道,“只是这几天她有些忙……”
  宋初眉峰微微一蹙,仍望着供桌,轻声道:“离奚先生过世,也快有三年了罢?”
  “不到三年。”奚画接口,说着又好奇地问他:“听娘说,爹爹从前是宋大哥的先生么?”
  “是啊。”提起此事,他眉梢一扬,淡笑道,“我的琴技,便是先生亲手传授的。”
  “我爹的琴原来弹得这么好?”奚画思索半晌,记忆里极少听到爹爹弹琴,故而笑道,“我以为他只是会写词呢。”
  “先生的琴艺,连我也自愧不如。”宋初低头来看她,勾起唇角来,无奈道,“若是你能有他半点天赋,又何须来问我考题?”
  “那有什么办法呀。”奚画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谁叫科举不考音律呢……”
  “你啊,真是……”宋初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记。
  “小四,云之,茶煮好了。”
  屋外闻得罗青这般唤来。
  奚画方拉了拉他衣角:“走吧,我娘叫呢。”
  宋初颔首道:“嗯,好。”
  行至门边,他又停下脚,慢慢回过头。
  香烛的火星子在夜里忽明忽暗,牌位上的字朦胧不清。
  ☆、第14章 【清明时节】
  清明时节,早晨空气里便带着湿气,平江城外,山间薄雾弥漫,鸟雀啾啾,越发显得四周空明。
  这会子来上坟扫墓的人不少,半山腰一片的坟墓大多是平江城里或是附近村民的,满山回荡着炮仗的声音,反而令人觉得有些热闹。
  奚画将爹爹的坟培上新土,简单修整了一番,便压上纸钱点香点烛。
  罗青把花了一夜功夫做的酒菜,细心地一一摆上,嘴里还不住道:
  “阿城,快有大半年没来瞧你了,这些日子我和小四过得都很好,你在下面莫要惦记,莫要担心……”
  “我们这回多烧纸钱下来,你也好去打点打点阴曹地府那些小鬼大鬼,让他们别为难你。”
  “……记得可保佑咱们娘俩平平安安的,保佑小四能金榜题名,最好还能遇上个好的人家……”
  奚画把香插好,起身举目四顾,转了个圈儿,垂头对罗青道:
  “娘,往年摘柳枝儿的那树好像给人砍了,我去别处寻寻。”
  罗青只道:“小心点,早些回来。”
  “知道了。”
  正所谓清明不折柳,来生变黄狗,这柳条不仅要摘,还得挑新鲜青嫩的才行。
  奚画走了老远才看到一棵青翠的柳树,她正抱了个石头准备踩上去,余光却见左侧的歪脖子树下有人跪在一座新坟前,取了酒杯在地上浇了一缕。
  坟上的香烛烧了一半,明显已是有人祭拜过的。
  奚画顿觉得奇怪,待得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这来拜祭之人竟是同窗钟勇谋。
  此刻她心中愈发狐疑,若是没记错,勇谋家祖坟不在此地,况且来挂青好歹也要他爹娘跟随才是。
  这坟既不是他家的……那会是谁的?
  自己离得那新坟并尚远,隔着这般距离瞧不清碑上的文字,奚画因怕凑太近被他察觉,犹豫再三,只得折了柳,原路返回。
  放完鞭炮后,天上竟渐渐下起了小雨,春日里的雨朦朦胧胧,细润如酥,洒得那草间枝头也格外清亮。
  奚画和罗青撑着伞,慢慢下了山,往家里而行。
  不知是否是时候还太早,街上行人寥寥,铺子也许些未有开门。她正从流云街小巷里出来,一抬头,就见那湿滑的道上一人垂首慢悠悠地走着。
  他没有拿伞,仍由雨丝牵牵绊绊落入怀,青衫湿透,似没有注意,一心专注地盯在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间。
  奚画静静看了一会儿,忽而把伞递给罗青。
  “娘,您先回去罢,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啊?”罗青接过伞来,满目担忧,“几时回家来?”
  “我……午饭前就回。”她一面笑,一面另取了把纸伞撑开,“您不用在意我啦!”
  “去哪里啊?早些回来……”
  “知道了!”奚画举了伞,话语刚毕,一头便扎进雨中。
  清风微凉,把笔直的雨丝斜斜吹到眼里。
  关何抬手不经意揉了揉,不想手上也是水,视线越加看不清了,他只得拿衣摆将脸上擦干净,待得放下袖子时,却觉得雨势变小了许多。
  他纳闷地摊开手,半晌没有雨点落下来。
  “你在干嘛?”
  猛然回过身,潇潇的烟雨中,有人举着伞过他头顶,双眉一弯,唇边荡开笑意,似乎是习惯性的歪了歪脑袋,问道:
  “怎么出门不带伞啊?”
  关何怔怔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