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分镜图里单独画了那张飘落的纸条,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几个药片名,结束了老教师仓促的后半生。
  陈导前后写了十几稿,可是拿着本子找投资,得到的答复无一不是嘲笑他,这不就是个八点档的家庭剧吗?再者,这么沉闷的剧情,既不搞笑也无特效,你觉得谁会周末抱着爆米花去看别人悲惨的一生?
  没人愿意看,所以也没人愿意投。
  如今陆渐行虽然拒绝了他,但是愿意亲自开车跟他约见面,花费时间听他讲这些,陈导不无自嘲地想,这次化缘起码还受到了一点尊重。
  他说完见时间不早了,外面小雨骤停,有三三两两锻炼的市民出来活动。正要跟陆渐行告辞,却见陆渐行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陈导不知为何,心里又升起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过了会儿,他终于听到陆渐行问:“你的预算是多少?”
  陈导道:“700万。”
  “可以,”陆渐行点点头,看他发愣,笑了笑,“不过不是天颐,是另一家,瓦纳传媒。你先去拍你的剧,等你那边杀青后,联系瓦纳的刘总就行。”
  陈导怔住,哪想到今天大落大起,竟能峰回路转。他有好多话堵在嘴边,最后只憋出一句:“谢谢,谢谢你,陆总!”
  陆渐行把他送去之前下榻的酒店,七点钟正好谈完。陈导前脚离开,后脚陆渐行的手机就响了。
  有人在那边问:“今儿忙不忙?忙的话就不用过来了,我一会儿开车带她出去逛逛。”
  陆渐行捏了下眉心,闭着眼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俩出去玩哪天不行,今天我说好要去蹭饭的,不能赖账啊。”
  那人“哎”了一声,爽朗地哈哈大笑:“我以为你吃了麻小会辣得不想吃东西呢。
  “我没怎么吃,是陈彩吃得多,”陆渐行道,“你养的那些花是不是都开了?我拿着相机过去给你们拍几张照片。”
  “行,不嫌麻烦你就带着,你要愿意带俩朋友来也行,这儿环境好,就当郊游了。”
  “我哪有能带过去的朋友,”陆渐行说到这一顿,忽然想起一个人,“哎,好像也行。”
  他说完挂掉电话,立刻拨给陈彩催促那边起床。
  陈彩前一晚起夜了两趟,越想越后悔自己吃东西太没节制了。凌晨四五点刚刚睡好,没想到一眯眼,又有手机响个不停。
  他困得睁不开眼,伸手接了,那边却是陆渐行的声音。
  “醒了吗?”陆渐行跟他也熟了,张口就催促道,“起来干活了。”
  “……”陈彩心里哀嚎一声,一想今天五月二号星期六,还是假期呢,干什么活。他睡不好脾气就差,胆子也大了起来,故意道:“哎?谁啊……”
  “是我,陆……”
  “喂喂喂,你好?请说话。喂?哎!怎么没声音呢?”陈彩装模作样地演了一会儿,这才道,“手机坏了呀,咋还死机了呢!算了,回头去买个新的,是该换了。”
  他说完吐了吐舌头,把手机一关,继续钻被窝里睡。
  迷迷糊糊正要入梦,忽然又听到外面门铃响。
  陈彩以为是王成君的快递,只得套个睡衣匆匆去开门,谁知道大门一开,陆渐行的脸露了出来。
  陈彩:“!!”
  他怎么知道地址的?
  “穿衣服,”陆渐行眯着眼,一脸不悦地命令道,“小男友要开始营业了。”
  第29章
  “今天是假男友出门营业的第一天, 大老总带我来到了郊外埋鸡粪。当然作为总裁, 他是不会亲自埋的,他充分发挥了资本主义的压榨本性, 逼着我干, 还给我发了个口罩说是员工福利……”
  陈彩愤愤得写了两笔, 还夹了两个感叹号。
  不过虽然写得好像他干了多大的活儿似的,但实际上刚刚他就动了两铲子而已。陆渐行一路开车带他到了山脚下这处小楼时, 主人家都已经快干完活了。
  陈彩下车后才认出干活的主人家是那个司机大叔。陆渐行喊那人成叔, 陈彩看了眼,也跟着这么喊。
  成叔正在往一行月季下面埋沤好的鸡粪。他觉得好奇, 捂着鼻子往前凑了凑问:“这个怎么没开花啊?”
  成叔笑着解释:“这是从外面捡来的, 快不行了, 重剪了一下放这边缓缓。不过这边的土不行,所以埋点有机肥改善下介质。”
  陈彩被那味道熏得够呛。他家里倒是也养些花,但就是偶尔一两盆,君子兰和杜鹃居多, 这属于中老年人标配。月季倒是楼下花坛里就有, 但数量不多不说, 也没人敢往里用这种有机肥,要不然还不得被骂死。
  他觉得气味实在太不宜人,看了看恭维了两句:“大叔你太厉害了,什么都懂,这个我就弄不来。”说完刚想悄悄溜回去,就听成叔热情招呼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是不是好奇啊,过来试试。”
  陈彩:“……”不想试啊!
  但是又不好拒绝,陆渐行缩在车里看笑话呢。
  他于是硬着头皮有模有样地学着埋了两棵,等一收工,立刻就成了干过活儿的功臣,获得了在成叔的小花园里坐藤椅喝小茶的待遇。
  陈彩不懂茶,但是也能喝出这茶叶不错。
  再看这小楼地脚一般,但却是处徽派建筑,马头墙小青瓦,楼内正中是天井,有座半人高的假山,下面筑池放水,养着几条活鱼。楼外便是陈彩坐着歇息的小花园,石子儿铺路,群花多而不杂,配草相得益彰,显然处处都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
  陈彩不无心酸地想,原本还以为成叔就是个开车的,现在一看,人家估计也是一隐形富豪。
  合着天底下就自己最穷了。
  陆渐行刚从园子里摘了一小碗草莓过来,看他缩在那写东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干什么呢?”
  陈彩立刻把本子合上塞屁股底下压着,摇头道:“没什么,记一下昨天的工作。”
  他那个变脸撕逼日记陆渐行早就看过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这会儿他宝贝似的护着,忍不住问:“是不是写我坏话呢?仗着我认不出来?”
  陈彩心想你还真猜对了,嘴上却道,“没有,在写陈导演。”
  他这会儿想想起来中午陈导就要回去了,回头问陆渐行:“陆总,电话我发你手机上了,你收到了吧?”
  陆渐行把草莓冲了冲,分出几个到玻璃碗里递给他,这才道:“我跟他见过了,这种电影票房上不去,天颐是不会要的。所以只能瓦纳投资,到时候交给刘总去办。”他说完见陈彩咬了一颗草莓下去,笑着问:“甜不甜?”
  “甜,自己种的就是好,”陈彩又拿起一个,注意力却仍在他刚刚的话上,“票房都上不去了,你还投他干什么,不怕赔吗?”
  陆渐行道:“怕啊,钱又不多,赔多了老本就没了。”
  陈彩转头看着他。
  “不过艺术是艺术,支票是支票,”陆渐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一脸老子钱多随便花的样子,挥手道,“适当的赔一点没关系,小赔怡情。再说也可以让老刘去拉几个广告赞助商,小成本电影,一个镜头便宜点,往里植个十个八个的,也就平账了。”
  陈彩:“……”十个八个?
  陈彩简直惊了。
  他知道天颐投拍的电影里,一个植入的广告镜头动辄数百万,曾经某个购物网站一家就开出了三千万的价格。这小成本电影的广告费再便宜,只要能上银屏,肯定不会太白菜价吧?十个八个,再加上陆渐行从票房里得到的分账……这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赔钱。
  陈彩之前一直听人说陆渐行不挣钱,这会儿回想,才觉得自己多是被这人的外表迷惑了,认为颜值高的大多能力低,再加上这人没识破自己的小伎俩,所以才会沾沾自喜,忍不住有些轻视。
  谁想君子大义不拘小节,估计大老板挣钱也不管小便宜,所以才没在那些细微处计较。
  陈彩顿觉有了点崇拜之情。
  “那这么说,你是不是没赔过啊?”陈彩忍不住问,“现在广告费很贵的。”
  陆渐行却摇头道:“怎么会呢,也赔,赔的都是大的。电影不像其他东西,别的玩意实在太烂,贱卖或者送人都行。这玩意,太烂了白送都没人看。不过很多时候不能单看赔不赔,口碑和影响也很重要。”
  陈彩趁机问:“那瓦纳现在是在树立口碑吗?”
  瓦纳就是陆渐行的那个小公司,陈彩之前私底下打听没敢多问,这会儿趁着气氛好才多嘴了一句。
  谁知道陆渐行却没回答,而是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突然问:“天颐传媒的vv姐,是不是想过挖过你?”
  这事又不是秘密,陈彩点了点头。
  陆渐行却笑着问:“那你怎么想的?如果她再找你的话,你是去天颐,还是留在瓦纳。”
  他问这话也像是随口一说,陈彩却暗暗心惊。
  他最近的确在这两者之间犹豫不定,
  昨天和bb聊天,陈彩还问过对方的意见。主要顾虑当然是瓦纳这个新公司的现状,虽然也是陆渐行手下的,但是看着不是很有前途的样子。
  bb当时很诧异,问他:“那他自己开个新公司干什么?业务都是重合的,怎么不利用一下天颐这么好的条件呢?”
  “自由吧,”陈彩猜测道,“他在天颐是总裁,又不是董事长。说白了总裁就是职业经理人,高级打工仔。这公司怎么样,不是他说了就算,下面各层级各部门,多少人把关呢。最后挣了钱,大头也跟他无关,上次我跟人打听的时候,听说他在天颐的股份一点点,还没王琦导演的多。”
  “这么少?”bb吃惊道,“那以后要上市的话,他这得少挣多少钱?”
  “话是这样说,但上市的事早着呢,再说他拿钱拿的也不冤,天天中午才去公司,心情不好了说不去就不去。干的还没他弟弟多。”陈彩想了想,叹气道,“反正他也不缺钱,新公司可能真的就是玩玩,小成本的赌一把,赢了白赚,输了也不伤根基。就是我有点纠结,是该跟着他在小公司呢,还是考虑一下去大公司?”
  bb倒是一针见血:“那这得看你俩的关系了,关系好,留在小公司。关系一般,就去大公司。”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之前陈彩问梦圆那个导演的联系方式,梦圆也顺口问了他一句,以后还会留在这个公司吧。
  陈彩只哈哈笑,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数。梦圆却又接着道,你现在跟陆渐行怎么样了?其实我觉得如果关系好,还是呆在新公司好,他是土皇帝,你要点什么都方便。但如果这人靠不住的话,还不如早点跳槽。反正公司收购完成后这边老员工照例要开会,到时候辞职还能拿补贴。
  她这话算是推心置腹,当然话里话外,也是觉得陆渐行不是很能靠的住。
  陈彩没想到陆渐行今天就会问这个。
  他这会儿不想正面回答,笑呵呵地打太极,对陆渐行道:“去哪儿不都是跟着你吗,反正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干活,我是翻不出天去。”
  陆渐行想了想也是,笑了笑不再提,眯着眼靠在长椅上休息。
  中午成叔做了四菜一汤,摆放在天井正中的长桌上。长桌两侧原本有两条长凳,这会儿被搬走一条,搁了把铺着厚厚坐垫的小木椅。
  陈彩原本以为那位置是陆渐行的,过了会却见成叔从里面扶了一个拄着拐的妇人出来,慢慢地坐了过去。那妇人也是五十多岁的光景,发顶银丝数缕,体态微微发福,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好说话。
  陈彩忙站起来跟人问好,忍不住暗暗打量,好奇这几人是不是有什么狗血的关系。
  他之前听说过陆渐行被弃养的事情,只是觉得多半是坊间传闻,所以从来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妇人却朝他笑道:“这位就是小领导吗?”
  陈彩一愣,就听陆渐行在一旁道:“不是,他是我们公司的小年轻。”
  “我说呢。”妇人笑了起来,“看着长得就不像,这孩子不错。你多大了?”
  陈彩忙答:“二十八。”
  “好年纪呢,”妇人说,“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陈彩心想哎,她儿子?
  成叔看他一脸茫然,忙在一旁嗔怪道:“你不要瞎说,小成才刚毕业呢,怎么就差不多了?”
  妇人道:“不都是二十多吗,一样的。”
  几人坐一块分了筷子开吃,妇人对陈彩格外热情,让他吃这个喝那个。家里的饭做的香,陈彩本来打定主意今天少吃点的,被哄着来了一碗接一碗,不自觉就撑了。
  下午陆渐行拿着单反给老两口拍照,陈彩则被支使着当助理,一会儿举着个反光板来回跑,又一会儿把周围的杂物花盆搬搬挪挪。人物照、花园照、还有这花那花的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