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他说着,一马鞭甩在身后,扬声大喝:“小子们,班师回朝了——!”
  尾音拖得极长,乃是他从戏文上学来的一句,自觉听上去很威风,不管对不对景,就用上了。
  沐元瑜见他精神这样好,不由失笑,心情也好了些,跟着甩了个响鞭,喝道:“走!”
  马蹄飞扬,将遭了场浩劫的东蛮牛都城丢在了身后,终于送走瘟神的东蛮牛百姓从城门里偷偷探出头来,吃了一嘴尘土,见他们真走了,慌慌张张地忙把城门掩起了。
  **
  七日后,兵至喀儿湖畔,停下休息用午饭。
  这座碧镜般的湖泊是无论从东蛮牛或是暹罗去往南疆境内的必经之路,去年朝廷大军第一次遇到的伏击就是在此处,此时细心去看,还能看到周围散落着些盔甲尸骨,在风吹日晒中,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刀表哥和沐元瑜吃的是和普通土兵没多大差别的干粮,出来得太紧急,没时间做细食。刀表哥一边啃着面饼,一边在湖边乱转,冷不防一脚踩到块大腿骨,吓一跳,忙跳开了。
  “表弟,你坐那得了,可别乱走——咦?”
  他说着话,忽然眯了眼,拿手搭了个凉棚往远处眺望。
  沐元瑜原没想动,见他动作,站起来走过去,垫着脚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前方几骑骏马奔驰过来。
  人在十数丈外让负责警戒的土兵拦住了。
  刀表哥把吃剩的一圈边缘最硬的饼皮一丢,气势汹汹地晃上前去:“什么人?”
  沐元瑜跟上去,意外地发现为首的人是她认得的:“大堂哥?”
  沐元德从马上滚下来,也是一脸意外神色:“元瑜堂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这么些人?”
  只这一句,沐元瑜心下有了数——她带兵出征这么重大的变动,不可能不知会一声滇宁王,早已写信给他了,但一同在军中的沐元德却不知道,只能证明滇宁王没有告诉他。
  也就是说,在滇宁王那里,沐元德的嫌疑没有排除掉,滇宁王仍在提防他。
  她笑了笑:“没什么事,问我舅舅家借些人,出来巡视一下,大堂哥知道,现在这世道可乱着。父王不在,我不得不多操些心。”
  沐元德道:“这话说的是,亏得你细心——唉!”
  他一语未了,好像说不下去,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沐元瑜笑道:“大堂兄怎么了?对了,大堂兄不是当在军中吗?怎会也到了此处?是父王有什么事吩咐?”
  “正是。”沐元德面色沉重地道,“元瑜堂弟,其实我回来,正是要找你的,三叔他——病重了!”
  沐元瑜愣了愣:“什么?”
  刀表哥也看过来。
  沐元德叹着气道:“三叔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出征之前就不太好了,又如何经得起在外面的连日辛劳,撑到了日前,终于是撑不住了,现在将领们在大帐里围成一圈,只怕三叔——派了我回来,让你赶紧去看看。”
  他说着,连连叹气,一副想说“最后一面”又说不出口的忧愁模样。
  刀表哥直肠子,忙道:“表弟,你爹要死了?那你赶紧看看去罢,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总算他直其实不傻,见沐元瑜先前只说出来巡视,他就也没把抓了一串人的事说出来。
  沐元瑜站着,一时未动。
  沐元德绝不是滇宁王叫回来的——她都不用问沐元德有没有书信之类的证明就可以确定。
  但同时,他报的信可能是真的。
  因为滇宁王假使神智还清醒,还能控制得住沐元德,在还对他有所怀疑的情况之下,绝不会放他离开势力范围内。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晕了,尾巴的五百字没写好,我看看时间不够了,删了准备明天重写,再保存居然保存不动,说我字数不能比原来的少。。折腾死了,预计二十号完结,最后大概十天,再晚了请大家多多包涵,快结束啦。
  ☆、第174章
  不管沐元德想玩什么花样, 确定了滇宁王确实病危这件事, 接下去的决定就好做了。
  沐元瑜先一挥手, 四面八方还在啃干饼的土兵们一拥而上,以绝对的优势瞬间把沐元德连同他带的几个护卫全部捆了。土兵们跟她出去一趟,基本没什么伤亡不说, 腰包还全塞满了,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
  沐元德惊愕非常:“沐元瑜,你、你干什么?!”
  沐元瑜懒得跟他解释, 余孽首领没有抓到, 朱谨深在府城等她, 滇宁王又病重了, 沐元德偏偏捡在这时候冒出来——她既没工夫,也没心情啰嗦。
  她只是道:“不做什么,请大堂兄同我请见父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父王面前,我亲自领罚, 回头再去府上赔罪。”
  她说完也不管沐元德是什么脸色,还要说什么话, 拉着刀表哥就走到一边,低声道:“大表哥,此处离府城还有三四日的路程,你我就在此处分兵,各领一万人马, 你回去帮忙殿下守城,我去接应父王。抓到的余孽和王子你都带回去,交给殿下。”
  从现实来说,这时候分兵是安全的,刀表哥一方离府城已经没有多远,而她将去往滇宁王的那边,有着整整七万的朝廷大军,粮草兵马现阶段都充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前提是,主帅不能倒下,出征在外,主帅倒下是极致命的一件事,几十万大军都可能因此分离崩析。
  人多好办事的同时,也越难管理,越需要领头者的绝对权威。
  所以她可以放弃余孽首领,但不能照样不管滇宁王。假如滇宁王真的倒下,她需要取代他,成为新的定海针,即使她经验远远不抵那些将领们,有她在,就能将伐暹罗继续不耽误地进行下去,而不需等待新的朝廷诏令。
  刀表哥点头:“行,你爹对你虽然不怎么样,不过他要死了,你不去看着,叫别人知道了,对你也不好。”
  当下刀表哥喝令整兵列队,按小队把人马分了分。
  沐元瑜选了个最雄壮的土兵出来,把沐元德捆在他的马前,然后吩咐他道:“你就跟在我旁边,路上发现有什么不对,我一发令,你立刻把他砍了,听清楚了没有?”
  土兵大声道:“听清楚了!”
  他们这番对答是百夷语,沐元德听不懂,正茫然着,沐元瑜换了汉语,字句清楚地重新对着他说了一遍。
  沐元德变色:“你——你敢杀我!你何以面对沐氏?!”
  “大堂兄不必替我担心,这荒郊野岭,异国他乡的,大堂兄要是使计害死了我,不也一般无人知晓吗?”
  沐元德:“……”
  他脸色又转为青白,认真算起来,从他看见沐元瑜带着大队土兵出现在这里起,脸色就没怎么正常过。
  沐元瑜说完就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土兵们正好才休息了一会,也不用再耽误,直接出发。
  从此处到暹罗边境只有四五百里,但暹罗的国土比东蛮牛要大多了,没那么容易穿境。沐元瑜出征之前,收到的最新战报是朝廷大军已入暹罗境内,但现今推进到了哪个城镇,她这二十余日都在外面,就不清楚了。
  也好在这距离够近,暹罗本为朝廷的藩属国,两边建了交,民间来往不少,想临时找个向导也容易。沐元瑜本身曾跟通译学过一段时日的暹罗语,看过暹罗的简易舆图,对暹罗的一些风土人情也了解,此番临时决定要去,还不算为难。
  疾行一昼夜之后,来到一处分岔口。
  这岔口从左边走大约半日后要过一条峡谷,再半日后就可赶在天黑前进入暹罗,从右边走不需翻山越水,但要绕路,大概多出了一倍的路程。
  一般百姓山民都从峡谷过,这峡谷半边临山,半边临湖,除了会出没些动物外,日常没有别的危险。
  沐元瑜在看见这个地形之后,忽然有所明悟,转身望向沐元德:“大堂兄,劳你指个路,我们当从哪边走?”
  沐元德僵了片刻,土兵虽然听不懂沐元瑜此刻的问话,但他知道沐元瑜在问人,见沐元德敢不回答,立刻威胁地掐了掐他的脖子。
  沐元德被掐得差点闭过气去,事已至此,他实在有许多的不甘不明白——沐元瑜怎么就会领那么多人出现在半途上!
  她要是在云南府城里,仓促间接到父亲重病的消息,来不及拉起多少人马,直接被他引出城,到了此处该多好下手。就算情况不如他预想,这凭空多出来的一万人马也不算多,能引到这峡谷里,山水间不利骑行,天然一处伏击的好地形,从山头上不论滚圆木还是砸大石,都够将原计划顺利进行。
  但事情的发展没有一个按照他设想的,他一腔阴谋诡计,未出师就全部胎死腹中。
  “看来我误会大堂兄了,大堂兄并不知道?”沐元瑜笑了笑,“我赶时间,那就选近路走吧,横竖有大堂兄陪着我,我放心得很。”
  “——走另一边。”
  沐元德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话,诚然他可以坑死沐元瑜,但同时也足够他身后的土兵砍死他一百遍了,什么样的尊荣富贵,总还需有命才能享。
  沐元瑜脸色沉下来,她是随口一试,其实并不知道沐元德在搞什么鬼,只是觉得他出现得蹊跷,这个当口,没工夫跟他玩攻心计,方粗暴做人,直接把他捆了,居然是捆对了!
  这也就证明,滇宁王的情形是真的不妙,沐元德才不但脱离他的掌控,还大胆玩出了这招,他的算计到此很明白了:滇宁王若重病身死,她再在途中让人暗害,沐氏还能以谁为首?
  “大堂哥好算计啊。”她冰凉地盯了他一眼,“借这乱时,害死我父子二人,你临危不惧,接任父王未完的事业,事成后有打下暹罗的功业傍身,这王位还舍你其谁?”
  沐元德:“……”
  他又不说话了,不是不想辩解,实在是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直都没干什么多余的事,他以往真是清白的,不然也不敢跑回来找沐元瑜,可为什么就叫掀了个底朝天?!
  沐元瑜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意识到他可能没在骗人,这就是他第一次出手。
  也就是说,朱谨深的推测是对的,他跟余孽不是一回事。
  但是太巧了,他找的那个老仆偏偏跟余孽的人撞上了,余孽拿他当了个挡箭牌,致使他从进入滇宁王的视线之后,再也没出去过,滇宁王哪怕没查到他跟余孽勾结的证据,疑心病发作也不愿放过他。
  于是此刻他回来报信,沐元瑜也从看见他的那一刻就确定了他有问题。
  她能这么容易戳破他的阴谋,讲真,倒是沾了余孽的光,余孽不拉扯他,她不是疑心重的人,其实没这么大的脑洞能怀疑到沐元德下这么大盘棋。
  他这面棋枰,有一半是被余孽掀翻的。
  沐元瑜想到此处,心情放松了点,对未能抓到余孽首领都没那么大的怨念了,下令从分岔右边继续全速前进。
  **
  中军大帐里。
  帐门闭锁,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老神医,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已快打入都城了,不能功亏一篑啊——”
  老神医的脾气很坏,也很不耐烦,并不把求垦他的盔甲鲜亮的将领放在眼里,道:“老头子不是没想法子,王爷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若换了别人,我早直接让预备后事了,如今用尽良药,才把命多吊了几日,现在若立刻不受任何琐事干扰地休养起来,也许还能再续个一段时间的命——多久老头子是说不好,可你还想他操心那些打打杀杀,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将领重重叹气:“可这时候真的离不得王爷,即便我等要派人护送王爷回去,王爷也不肯走。”
  “所以呢,你们就来逼老头子的命!”老神医瞪眼,“老头子是神医,不是神仙!”
  将领在原地转了两圈,迟疑片刻,握拳道:“不然,我还是派人回云南去请世子来吧——”
  “咳,咳,维栋——”病榻上传来了微弱的呼声。
  展维栋一喜,忙走过去,他是滇宁王的女婿,滇宁王病倒,他自然是随身侍疾来了。
  “岳父醒了?要用什么只管告诉小婿。”
  “不、不要叫瑜儿来。”滇宁王抖着唇道,他的嘴唇不但苍白,甚至还泛着一丝灰,可见情形确实是极糟糕了。
  他现在大半日都是昏睡着,只偶然才醒来一下,喝药都要靠灌,自知将要不起,抓紧这难得的清醒时间嘱咐女婿。
  展维栋为难道:“可是老神医说了,岳父实在不能再耗神了——”
  “不、不能。”
  滇宁王坚持着道,再把女儿当儿子养,他心里清楚这到底还是个丫头,他但还能撑一撑的时候,不敢把她拉扯到战场上来。
  他撑着追了一句,“——云南还要靠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