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景熠,佟瑶低声重复了一遍,蓦地笑了,笑容明艳动人,名字都这么相配,真让人嫉妒啊。
  景熠扭过头,问他:你祭奠的又是谁?也是恋人吗?
  是我家人,一支烟燃烧完了,佟瑶摁灭烟头,轻轻抚摸着景熠头顶,笑着道,小朋友,记住了,不是所有恋人都值得缅怀悼念。
  那时的景熠懵懵懂懂能感受到佟瑶的难过不止是因为家人离世,但他并没有追问。
  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在宋烨的墓碑前静坐了一整夜。第二天,天色将明,两人一同下山。在街边随便找了家餐馆,佟瑶请景熠吃了一顿早餐。
  吃完早餐,佟瑶坐在矮矮的四方凳上,手捧着脸笑眯眯看着景熠道:景小熠,要不要跟姐姐结婚?姐姐可有钱了哟~
  景熠愣住了,好半天才拧着眉头问:原因?
  佟瑶抛了个媚眼,调戏道:当然是看你帅咯。
  景熠闻言更不高兴了,绷着脸说:实话。
  佟瑶收起了调笑,指了指肚子说:宝宝缺个爸爸,如果是你我想宝宝会很幸福。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毕竟我这要求确实很无理。
  谁知景熠摇了摇头:那就结吧。
  当天下午,两人便去民政局领了证,而佟瑶也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对外高调宣布了婚讯。但是对方的身份却藏得严严实实。
  我爸跟我妈虽然不是相爱的,但是他们的感情比大部分夫妻还要亲密。我爸是孤儿,妈妈是除了宋烨叔叔以外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对他而言妈妈虽然不是他的心中所爱,但也是无法替代的至亲。
  景煊轻抚着照片里笑得一脸幸福的一家三口:在我出生后我妈便减少了工作,基本上一年只接一部戏,其余时间都留在家里陪我。十岁之前,我的生活很幸福。在我印象里我妈整天嘻嘻哈哈,各种不正经,带着我爬树捉鸟,经常惹得我爸生气。我一直以为她很有活力,是个开心果,却不知道其实她一直有严重的抑郁症,那次的情伤加上外公外婆的离世,她的情绪早就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掩藏地很好。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再后来,我十岁那年,她拍了一部电影,在里面饰演一个心理扭曲的患者,电影拍完没能及时出戏,加上抑郁症发作,最终选择了割腕自杀。
  说到这里景煊顿了几秒,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夹。
  季萌不解地接过,打开却发现是份病例报告,猛地抬头看景煊。
  景煊接下去说:十八年前的今天,我妈割腕死在了卧室的浴缸里。那几天我爸在外地参加一个巡展,家里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我妈自杀的前一晚我们还约定了第二天去游乐场玩。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发现我妈还没起床觉得有些奇怪,就去房间叫她。结果发现没人,找了一圈最后在浴室发现了她。
  那个场景是今后十几年景煊无法抹去的噩梦。原本鲜活的母亲此刻却如断线木偶一般坐在浴缸里了无生气,嘴唇青白,胸膛已经没了起伏。
  浴缸的水放了一夜早已放满了,此刻正沿着浴缸壁汩汩流出,混合着刺目的红,流了一地。
  十岁的景煊已经对死亡有了概念,看到浴缸里的妈妈以及满地的红色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捂着嘴巴,想喊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红色的水流逐渐蔓延到他的脚下,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景煊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眼神惊恐。
  再讲起这些往事时景煊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但季萌听得心惊,用力抱紧景煊: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了,别说了。
  景煊摇摇头,退出他的怀抱:我接下去要说的才是最想让你知道的。说着他翻开病例报告:后来妈妈的经纪人来了,发现了我们。她叫了救护车,又把我抱出了浴室。到了医院,妈妈最终抢救无效死亡,而我因为亲眼目睹的妈妈的死,受刺激过深,患上了
  PTSD。季萌怔怔看着病例报告,补上了最后半句。
  第44章 PTSD
  PTSD, 也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亲历、目睹自身或者他人实际死亡或遭受严重伤害后, 延迟出现的一类应激相关障碍。
  季萌曾扮演过一个PTSD患者, 因此特地去深入了解过。PTSD的临床表现为反复重现创伤性再体验、极力回避相关事件、过度焦虑、睡眠障碍等。
  景煊说:当时年纪太小, 妈妈的死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在她死后的一个月,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里都是妈妈临死前的样子。那一个月我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也开始害怕和别人接触。我爸怕我出事, 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后来我在医院接受治疗了一年,病情这才好转。
  在景煊病好之后,景熠担心触景生情, 就卖了在A市的房子,带着他回了南方老家生活。景熠的老家在沿海的一个小县城,那里生活安宁,邻里和睦, 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悠闲自在, 渐渐地, 景煊的病情在南方和煦的春风的治愈下彻底好了。
  之后景煊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终于能平静接受妈妈死在了自己面前的这个事实, 但他依然不敢想起佟瑶。上了高中后, 景熠向他坦白了他的身世, 并告诉他如果想回到生父身边也可以回去。原来许信庭一早就知道了景煊是自己的孩子,自从佟瑶死后便联系过景熠好多次,说想要把儿子领回自己身边亲自教养。但景煊把妈妈的抑郁症都归结到了许信庭的身上, 觉得是他害死妈妈,非但不肯回去,更是对他充满了怨恨,表示这辈子都不会见他,更不会认他。
  景熠原本以为经此一事景煊应该会极力避开演艺圈,但是高考前夕,他却告诉他说想参加艺考,他想继承妈妈的遗志。
  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人比佟瑶更热爱演戏,虽然最后死在了演戏上,但景煊知道妈妈从来不曾后悔选择这条路。
  他是佟瑶的孩子,身体里流着是佟瑶的血,骨子里也镌刻着对艺术深切的热爱。
  于是红极一时的小童星景煊在消失了八年后,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电影学院,重新回到了观众的视线中。之后没过多久,就以在校生的身份签约了茗伊,正式进入了娱乐圈。大一下半学期,他主演了第一部 偶像剧,一开播就火遍全国,成为了当年的收视冠军。
  在那之后,景煊的事业发展势如破竹,又出演了多部电视剧,皆口碑收视率双丰收。发展初期,景煊还不像现在这么低调,公司也为他接过不少综艺活动,就连真人秀也参加过一两档,可是从某一天开始,他突然就销声匿迹,除了宣传新戏,不再参加任何活动。
  当时因为此时太过反常,一种媒体大肆报道过,并各种猜测原因。但一直不得真相。
  你知道我之前参加过一档真人秀吗?景煊问季萌,一档关于野外探险的节目。
  季萌点点头:我知道,后来认识你之后专门去搜出来看过,你只参加了三期就中途退出了。你走了之后我也就没看了。
  没错,我只参加了三期,但其实我签了一整季,景煊又重新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景煊和一个陌生男生的合影,看样子是在打篮球的间隙拍的,景煊的怀里抱着个篮球,两个人都满头大汗,但笑得很开心。看模样应该是二十出头,还在上大学的年纪。
  季萌看到这张照片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开心,因为他从没见景煊跟谁举止这么亲密过,两人勾肩搭背,运动服还是同款不同色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敢乱吃飞醋,因此把所有不满都憋回了肚子里,安安静静听景煊继续说下去。
  这个男生叫莫耀阳,是我大学时的好朋友。他是摄影系的,大三那年在一个节目组里找了份实习摄影的工作。那个节目就是我所参加的那档真人秀。
  季萌诧异地抬起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景煊说这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他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甚至都没听他提起过。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猜测。
  果不其然,景煊之后的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第三期的录制地点在西南的一片无人深山里,耀阳是我的跟拍摄影,一直跟着我行动。那天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拍摄即将结束的时候下起了暴雨。向导说山里的暴雨一下就几天不停,而且会越来越大,让我们赶紧下山。于是导演紧急组织撤离。当时我跟耀阳还有一名随行导演离得比较远,落在了最后。在赶往集合点的路上,耀阳为了捡摄像机失足掉进了河里。那段河水其实不深,但谁都没想到居然会遇上山洪。
  山洪就如泄了闸的洪水,从山顶倾斜而下,一眨眼的功夫河水就涨高了一倍。湍急的洪水如凶猛的野兽怒声咆哮着,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浪头打过,莫耀阳刚冒出一个头就又被卷入了水底。
  耀阳!景煊嘶声大吼。
  随行导演已经吓傻了,只顾得捂嘴尖叫。景煊来不及多想,取出背包里的绳索,一端绑在树干上一端绑在自己腰上小心翼翼靠近水流中央的莫耀阳。
  流水又急又猛,如同锋利的尖刀,似要把景煊拦腰斩断。飞溅的水花模糊了他的眼,混合着污泥的脏水刺激得他睁不开眼,但咬紧了牙不敢松手。
  抓紧!景煊一手紧紧抓着莫耀阳一手紧握着身上的绳索,妄图把已经精疲力竭的好友拉回来。
  此时惊吓过度的随行导演终于惊醒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打开呼叫机求救。景煊隐隐听到呼叫机里传来嘈杂的人员响动,心下不禁松了口气,安慰好友: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莫耀阳无力地点点头,绝望的心总算生起了一丝希望,可是下一秒他又脸色一变,惊慌地看着从上游飘来的一截断木。那截断木巨大无比,若是被砸到必定受伤。莫耀阳眼看着那截断木越来越近,直直朝他们而来,而景煊因为闭着眼睛毫无所觉,心下一急,猛地放开了景煊,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用力一推把景煊推回了岸边,而自己却被那截断木重重一击,晕了过去,瞬间被水流卷到了河底。
  耀阳!耀阳!看着好友眼睁睁消失在自己眼前,景煊呲目欲裂,还想再次下水搜寻却被赶来的工作人员拦住了。
  之后景煊便因为力竭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身处市区的医院里。
  那你那个朋友呢?季萌问得无比小心。
  景煊眼眸黯淡了几分,摇摇头:那条河的尽头是十米高的瀑布。
  莫耀阳死了,但因为那档节目刚开播,制片方为了收视率只能将这事低调处理,给了莫耀阳的父母一大笔抚恤金封口,又勒令群组上下不准再提,因此这件事至今没被爆出。而景煊自从莫耀阳死后便退出了该节目,之后,拒绝参加任何节目活动。
  季萌遗憾地叹了口气,无声地搂过景煊的肩膀。
  景煊调整了坐姿,靠在季萌的怀里,把全身力量都放在他的身上,执起他的手继续说:耀阳的死再一次引发了我的PTSD,这一次的病情比上一次还严重,我开始厌食,整晚整晚的失眠,甚至想轻生。他挽起袖子,再次露出那条刀疤,这条疤就是那时候划的。
  季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第一次在A大遇见你的时候,你
  就是我割腕未遂后不久,弹琴的时候甚至纱布都还没拆。
  那你还弹琴!季萌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经纪人怎么也不看着你。
  景煊微微一笑:其实不严重,割得不深,只是一点皮外伤。
  季萌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噘着嘴敷衍地哼了一声,又问:那现在呢?病已经好了吗?
  已经好了,通过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现在已经好了,景煊解释说,只是在妈妈和耀阳的忌日前后心情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变得低沉,而且失眠也因为年头太久成为了习惯性的,平时只能依靠安眠药或者酒精才能入睡。不过那都是在遇到你之前。
  季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低头亲亲他的脸。
  景煊仰起头在他唇上主动落下一吻,抚摸着他的脸颊,笑着问:还记得你曾演过一个PTSD患者吗?
  季萌点点头,随后又诧异不已:你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正经演戏,虽然只是一个出镜不到五分钟,只有一句话台词的小配角,但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 作品,为了演好那个角色,他将PTSD的相关书籍都翻了个遍。
  景煊点点头:第二次PTSD的治疗过程比第一次要漫长很多,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彻底治疗好。在这三年里我的轻生念头不止一次地出现,可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死,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你演的那个角色。
  在那不部影片里,季萌饰演的是个出生不详的人,他就像是个被命运诅咒的孩子,只要跟他相关的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最开始是死于空难的父母,接着是意外死于帮派火拼的童年玩伴,直至最后死于车祸的初恋女友,因此他身患严重的PTSD。这些人临死前的画面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幻化成一幕幕恐怖的梦魇折磨着他,他们伸出一双双罪恶的手,蛊惑着他走向死亡,陪他们沉沦。可他一点都不想死,于是有一天他紧紧抓住了医生的手,无助地望着他,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那一刻,季萌的那句话就像一道光洒进了景煊黑暗的世界,驱赶了所有的梦魇,让他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是你救了我,景煊说,那时我的刀已经放在了手腕上了,正要第二次割下。可是因为你,我突然就不想死了。
  幸好幸好。季萌光听他描述都后怕不已,不禁抱紧了他,还好你还好好的。
  景煊反手回抱住他:嗯,幸好你及时出现了。
  那时认出我了吗?
  一开始没认出来,你演技很好,加上外形很憔悴,我并没有认出你来,后来我看了演员表看到你的名字才记起来。
  从那之后你就开始关注我了?
  嗯,我以为你当时说要当演员只是开玩笑,所以看到你出现在电视里,而且演技还很不错有些吃惊,所以就上心了。
  季萌笑眯眯地接下去:然后渐渐地,你就被我精湛的演技帅气的容貌吸引了,最后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
  景煊拍拍他的脸颊:要吸引也是被你不要脸的气质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