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贺松柏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问:“其他人呢?”
  贺大姐抹掉了眼泪,又高兴又难过地指了指一边。
  贺松柏很快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对象,他脸色一变,撒下了手里的缰绳,跑了过去。
  他还以为对象遭了什么不测,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看见她卷翘的睫毛扑棱棱地颤了颤。
  贺松柏的一颗心落到了地上,他哭笑不得地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过了一会,躺在地上的女人才睁开眼睛。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猛然地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让我那么难过。”
  贺松柏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地拍了拍。
  “别哭了,在小孩子面前闹笑话了。”
  赵兰香抹了一把眼泪,很快松开了男人。
  贺三丫囧囧地盯着他们看,像是疑惑,又像是懂了什么的样子。但这一切都被大哥又“活”过来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她赵姐姐松开了大哥之后,贺三丫一股脑地抱住了大哥的脖子。
  鼻涕眼泪都抹到了他身上,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
  下了山后,贺松柏不着急着回家,而是兴致勃勃地采了嫩嫩的草,搬到牛棚喂老牛,他摸着牛头说:“多亏有你了。”
  他把嫩草拾起喂着牛,“奖赏给你的,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给你吃个够。”
  贺松柏跟谁也没说,劫后余生的滋味还回荡在他的胸间。
  他是十五分的时候才下山的,最后的时刻他一气之下打晕了孙工,劝动三个人工人随他下山,走之前还凭着蛮劲儿拉走了王工。
  阿婆说无论哪个年代都要尊重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有好也有坏,贺松柏纯碎是可怜那些辛辛苦苦卖命的工人才没走的。
  他救那两个工程师,是因为他想得有人得活着为他们犯下的错反省一辈子。
  只是还没跑到山脚爆破就开始了,不情不愿被拉走的王工和那三个工人溜得比谁都快。
  扛着一个人的贺松柏腿脚稍慢,落后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山石摇摇欲坠,粉尘迷眼,这时他的老牛慌不择路地狂奔了下来,贺松柏赶紧牵住老牛,把人扔到牛背,跟着牛一块撒丫子跑下了山。
  逃跑的途中……王工被巨石砸到腿走不动了,谁都惜命,贺松柏为了救他们的命而陷自己于险地,然而他们刚才只顾自己逃跑的行为却令贺松柏心寒。
  这回惜命的贺松柏也没有回头停下来,他得保住这条命,他的命珍贵得很,他出了事阿婆会担心、大姐小妹会哭死,对象也会难过。
  等到山体的震动停了下来,贺松柏才松了口气跟几个工人去把王工挖出来。他之所以那么晚才给家人报平安,完全是把王工挖出来给磨掉的时间。
  贺松柏安慰完小妹之后,在众人面前不方便哄着对象,但却偷偷地塞了几个野果子给她吃,这些果子可是高山峭壁上长的野果,平时都采不到,石头滚下来树也连根拔起摔了下来,野果子又肥又大、红润润地可爱。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采果子吃,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
  她白了贺松柏一眼,已经没有力气他的气了,更加没脾气再恨他救下的人了。
  因为有别人帮她恨了,那些死了亲人的家属,见到那四个工程师恨不得生撕了他们。除了断了腿被送医院的王工,剩下的三个被轮流打了一顿。给鹤山做爆破的吴庸受到的迁怒倒是没有那么严重,因为鹤山没出事。
  孙翔被贺松柏下了狠劲打晕,被送到山脚下很久才醒过来了,才醒来就发现他的双手被扣上了冰冷的手铐,被公安带走审问。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从村人愤怒的眼里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他明白了自己这条命是被一个农民捡来的,孙翔唇瓣蠕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人群里站着的老师。他跟公安说了几句话,公安才答应匀了他几分钟。
  孙翔走到顾工的面,他愧疚又小声地说:“老师,对不起。”
  顾怀瑾漠不关心地说:“到牢里好好改造,反省错误。”
  走之前,他微弱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空气中:“还有……小心吴庸。”
  顾怀瑾听到了,淡淡地说:“你顾你自己就好。”
  社员们在山上挖了整整一天,一直找到深夜,打着油灯边喊边找,截止第二天凌晨,共八人失踪生死不知、九人重伤、四人轻伤……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很生气,并不想吃果子
  柏哥内心os:怎么办,难道要亲她一口?
  *
  跪求经验丰富的妹子,支招哄对象。
  第54章
  同一时间负责这个项目的四个工程师,当天就被带到了派出所审问。
  孙翔作为总工程师, 为这次重大的安全事故负全责, 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其他三个工程师也各有各的下场, 王洋是主张爆破的, 也要为这场事故负责,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胡先知和吴庸被放了出来。
  胡先知因在这次工程中负责的是其他事项, 而且在事故发生前起到了积极作用, 极大地挽救了十余个工人的生命财产安危。他虽然有过错,但罪不至于坐牢,他被放回来后跟他老师一样“住”进了牛棚, 饱受村民的憎恨。
  吴庸同样也是负责其他事项的,且自己主持了另一个项目,完全没加入孙翔的项目之中。经过反复审问公安得知, 当初吴庸是极力反对用爆破的方式疏通沟渠, 因意见不同导致分歧,他另外开启了新的项目。因采用的技术和手段跟孙翔的完全不同, 他负责的山头不仅没出事故, 反而超乎预期地顺利结交工程。在这次重大事故中, 他是唯一撇清干系的人。
  一个星期后, 胡先知被放了出来。他许久未经打理的络腮胡已经变成疯长的草, 狼狈落魄得跟流浪汉几乎没有差别。
  这几天他在局里被反复地拷问,不仅肉体上遭受到了打击,精神更是萎靡不振。
  胡先知拎着他那些破家当, 来到了牛棚。
  幸亏得老地主家阔气,牛棚又大又敞亮,养了五头成年健壮的牛外加一只小牛犊,还能给两个男人提供落脚之处。
  顾怀瑾不想搭理这个忘恩负义的学生,但胡先知来到牛棚后就跪了下来,他沧桑的脸包含着愧意,八尺高的男人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说:“我知道错了。”
  顾怀瑾没有吭声,躺在他铺得软和的“草席”上,呼呼大睡起来。
  跪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
  牛角山崩塌的那天,贺松柏一家从山上回来,皆是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
  村里能做主的两个干事,其中之一的大队长生死不明,另外一个李支书的孙女受了重伤,一家子乱糟糟地全都去了医院,河子屯乱成了一锅粥。
  妇联主任这时挺身而出,她和几个社员一人拎了一只鸡过来。
  她说:“现在村里麻账一堆,大伙心里也不好受,表彰大会怕是没声了。”
  “我就代表第一第二大队的全体社员,对你们这些‘英雄’进项表彰,等这几天过去了让人写个先进事迹送到县里。”
  妇联主任是冲赵兰香说这番话的。
  她在山崩事故发生前奔走呼告,通知疏散人员,要不是有她这番努力,河子屯这回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赵兰香闻言,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想纠正妇联主任的话,告诉她这些功绩里还有顾工和贺松柏的。
  他们俩才是功臣。
  但站在赵兰香身旁的贺松柏,使劲地揪着她的衣袖,隔着衣袖掐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抹严肃。
  赵兰香一咬牙,说:“贺松柏和顾工也到山上去阻止了爆破,要不是有他们,牛角山早就在十二点崩塌了。”
  “山上的社员哪里有时间撤退。”
  妇联主任和第一大队的大队长贺来福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妇联主任恍若未闻地把手里的鸡递到赵兰香手里。
  “这只鸡是大伙商量之后决定给予你的表彰。”
  “至于另外两个功臣……”一队大队长贺来福顿了顿,挠头说:“也不能落下。”
  于是他去大队里的养鸡棚捉了两只鸡,递了一只给顾工,另外一只给贺松柏。
  “拿着好好补补身体!”
  “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们!”
  读过书的人就是有文化,说起话来令人心里感到的熨帖。起码让另外两个被选择性“忽略”的功臣,心里都很好受。
  其他社员手上还拎了三只鸡,贺来福说:“我们要去探望大力了,就不在这磨嘴皮子,先走了。”
  贺家姐弟很感激地送走了村里这两位干事。
  顾工得到的那只老母鸡咯咯地上下扑棱个不停,双脚一着地,一泡新鲜的黄绿色鸡屎拉到了他的草堆里。
  他面带窘迫地盯着这只鸡,说:“我养这只鸡好像也没啥用……”
  他顿了顿说:“说起来好久没吃过鸡肉了。”
  这三只鸡的到来,把他们紧绷的心情冲淡了一丝。对于贺大姐来说,忽然多出来的这两只鸡无疑于从天而降的惊喜,怎么都不敢想象的。她先前哪里知道她那个“侥幸逃生”的弟弟,实际是去做了一件英雄的大事?
  对于顾工来说,它是道很美味的菜,这活泼乱跳的鸡在他眼里跟嘴里的肉没啥两样了。
  他琢磨着究竟是杀了好一点呢,还是养着每天吃一只鸡蛋好点。从营养的角度来看,后者好像更好一些。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一口鸡肉了。然而吃完这顿意味着下顿就没着落了,他苦大仇深地盯着母鸡发愁。
  赵兰香把鸡拎了起来,一锤定音道:“今天大家都很不容易,我做顿好吃犒劳犒劳你们,压压惊。”
  今天她的心脏仿佛坐了一回云霄飞车似的,吓得心脏都跳停好几次了。
  她在庆幸她给顾怀瑾送饭这个决定,也许今天偷懒落下了顾怀瑾这顿饭,或是偷懒晚一点再做饭,不仅她男人,连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人都要丧命在山上。
  命运的齿轮总是循规蹈矩地按着痕迹咬合,上辈子的贺松柏依旧健健康康地活到了六十多岁,他逃过了这场劫难。
  这辈子是她代替了他给顾工送了这顿饭,通报了这个消息,错漏出在她身上,她会后悔得肠子都青的。她知道今天的这个结果虽然惨烈,但已经算是尽力之下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她把三只鸡都捉了过来,看了眼鸡屁股,又摸了摸鸡翅膀鸡脚,仔细地挑了一只骨架小、又肥肉又嫩的母鸡出来。心里迅速划过家里的存粮,她想起铁柱前些天给她捎来了一袋板栗。
  一道红烧板栗鸡浮现于她的心中。
  赵兰香的这个决定没有人反对,索性是平白飞来的一笔“横财”,今天确实算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劫后重生的险迫感催生了一股极度的饿意。
  他们全都没吃午饭,又透支了比往日更多的精神。
  赵兰香手脚麻利地把母鸡收拾掉了,这个年代的母鸡是从小被喂着菜叶虫子混着米糠长大的,是真正的农家土鸡。肉质紧密又肥嫩,开膛破肚之后下水清洗能洗出一盆的油来。
  板栗下水煮四五分钟,能徒手剥开壳,掰成两瓣。鸡肉拆出大骨,下水焯,白酒葱姜花椒八角冰糖煸炒至肉皮泛出黄红色。盛起来移到砂锅,加水没过鸡肉,加入板栗。小灶中火舔着砂锅底,水咕噜咕噜地泛起泡泡,吸干了板栗和鸡肉里的精华,香浓诱人。
  午后灼热耀眼的阳光照入柴房,散在锅上,鸡肉泛着油亮的黄,跟涂上了一层红色的釉质般诱人。直到汁水煮得呈凝滞浓稠将干,赵兰香才将红烧板栗鸡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