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卓昀立刻答道:“绝对不会。靖王是逼着让我见他。”卓昀想了想,又道:“靖王并没有暴虐滥杀之名,此人很看重身前名声,不会让自己留下骂名。”
  卓亦忱心底一凉,“我从邵府离开,靖王怕就是那时抓了爹娘,他是故意放我回来的,让我来给你报信……”
  卓昀此时将归宫这件大事都抛诸脑后,只想受牵连的卓父卓母。他面上还保持着镇静,抬头看了眼全黑下来的天色,一再抓紧了卓亦忱的手。
  “靖王怕也是在等天黑动手,此地怕已经是暴露了!哥,咱们快走!”
  马车还是太慢,卓昀直接拿剑斩断了车马相连的粗绳,单把骏马牵出来。兄弟俩各背一个重重的包裹,而车里的干粮、御寒衣物都无法带走了。
  卓昀扶着卓亦忱上马让他坐在前面,俩人坐稳之后,卓昀就飞快地抖开缰绳,纵马在小道上奔驰起来。他必不会走原路,那样的话兴许没跑多远就正好和靖王派来的兵迎头撞上,自己送上门。
  原本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皇帝、靖王、卓昀各有各的倚重和打算,其中的利害关系纠纠缠缠,各方势力到底是敌是友也根本不清晰,卓昀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十六章 :乔装改扮
  天色愈暗,冷风越发肆虐,俩人的衣摆被吹得烈烈作响。卓昀一直控制着骏马发力之势,没有策鞭让马儿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卓亦忱感觉四肢都麻得无法动弹了,俩人也终于骑马抵达了开阔的官道,一到官道,卓昀便绾住缰绳。
  卓亦忱正要开口,却发现被冷风吹得脸上僵硬,连张开嘴都有些困难。
  勒绳,卓昀下马,又用双臂环住哥哥,将人从马上稳稳地端下来。卓亦忱的双脚才沾地,就被卓昀压进怀里。
  他将脑袋靠在对方胸膛上紧贴片刻,让脸上沾些热气,复又从卓昀怀里抬起头。
  “接着上路吧……”
  卓昀轻轻摇头,伸手抚着哥哥的脸颊,“太冷了,你会受不了。而且……”
  冷风阵阵,卓昀又把哥哥的脑袋按下去。彼时,那阵阵马蹄声越发明显,卓昀举目望去,不远处正有一行人骑着马走过来。他蹙起眉,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也不让卓亦忱抬起头。
  卓昀已牵着马退居官道一侧,中间浩浩荡荡地经过那一支兵队。
  靖王最初是镇守边关南疆一带的亲王,因而手下的死忠将士有一部分留在京城外。篡位万不可少了强有力的外援,倘若逆谋得成,亲信将士也能成为拥帝的重流。但皇帝已决心除掉靖王,必定紧急调整京城布防,封锁内外城门,更不会让靖王的大批军师涌进京城。因而真正入城的只是常年驻扎在帝都,地位极高的军官和精挑细选的亲卫。人数不多,约莫几百,但各个身骑骏马,整齐划一,细麟甲衣,威严赫赫,盔甲一路映着日光,杀气森然。
  卓昀眉间的竖纹越来越深。靖王的铁甲精兵不好对付,不知朝廷又出何策。卓昀又记起邵宁中在“直谏书”上阐述圣上已密调五万精兵入城戒备,禁城守卫蓄势待发,思及此,卓昀这才稍有安心。
  铜头铁臂的将士浩浩经过,更有不少将士朝卓昀这边投来扫视的目光。卓昀微微低下头,一再收紧手臂,几乎把卓亦忱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见此,众将士只以为是摸黑偷欢的小情人儿,粗粗扫一眼便过去了。
  白白送上手的绝佳人质,众将士无一人察觉到。
  卓亦忱被卓昀勒得如此紧密严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光听这阵声响隐隐觉得不妙,但卓昀的手臂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紧紧贴在胸膛上,卓亦忱压根动不了,更别想抬头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什么事况。
  卓昀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他伏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卓亦忱再担心也只能闷在卓昀怀里,他只好伸出手缓缓攥紧了卓昀的衣角。
  那波声势越去越远,兵刃马蹄声渐渐消散,卓昀才将人缓缓松开。卓亦忱立刻从对方怀里仰起头,瞭目看着兵马行戈的正前方,依稀还能瞧见行走在最尾处的铠甲兵将。他正想问这是哪一派势力的人马,而卓昀堪忧的脸色已经无声地给出了回答。
  卓亦忱轻叹一声,双手轻轻握住卓昀的手,“昀儿,动身吧。”
  卓昀深知或有一番恶战,但事已至此唯有迎头直上见招拆招。卓昀扶着哥哥上马,拉起缰绳。兄弟俩远远地跟着那行队伍之后。终于野外进了集市,就快要抵达入皇城的把守城门。
  朝廷采取内紧外松之策,表面无事,暗中增添守卫,而真正知晓形势之危机的不过是参与此番除贼的人。内城老百姓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城内一片安逸,偶有打更、路人经过,瞧见那戎装铠甲的兵将还会跑上前十分好奇地瞅上几眼。
  皇城城门处,守门兵卫已然换了一批精湛的,不再是那日蛮横无用狐假虎威的奴才。想要进入皇城的兵将们无一例外地被城门守卫一一拦下。
  守城的卫兵统领往前大跨一步,拱了拱手大声道,“大人留步。奴才等奉令行事,调整城内布防,封锁城门。内臣无符令不得入城,外官无旨意不得进京。违者将以反叛论处。”
  带兵的将领只得勒马出列,那人居高临下地轻蔑道,“本大人自有御赐符令。”言语间,已朝城门守卫奴才扔下了一块金闪闪的腰牌。
  御赐腰牌竟被这样示威似的随手扔下来,这根本是藐视皇威。但守城卫兵还是用双手捧着稳稳地接住了,然后恭恭敬敬地呈给他们统领过目。
  “左翼护军统领?!”那名卫兵统领将腰牌放到一边,意味难明地笑了笑,“敢问李大人进城所为何事?”
  那名将领却像被冒犯一样竖眉瞪眼,厉声怒喝,“一介奴才,胆敢质问本大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卫兵统领并没急着生气,而是拱了拱手,“李大人,臣下为圣上办事而自称奴才。但论起官衔,卑职这个皇城禁卫统领似乎是和李大人平起平坐的。怎地李大人在朝多年,竟不知这一点?”
  那将领气结,一时竟无话可说,他跟着靖王征战多年,只知砍杀,哪懂官场规矩,将领大喝一声,“本大人是不屑与你这等贱籍为伍!我此番进城自有要紧事,你快给我开城门!本大人是奉命进宫护驾。一旦耽搁了,凭你这条贱命可赔不起,要株连九族!”
  卫兵统领不但不气,反而大笑。
  “敢问大人,您是奉何人的旨意,又护何人的驾?”
  将领噎了噎,才拱手道:“必是当今圣上!”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不情不愿。
  卫兵统领微微冷笑。
  进皇城却稳坐马背不下,还将御牌从马上扔下。他虽无法断定这就是靖王派来进援的将兵,但眼前此人显然不会是正牌的护军李大人。统领细细观察着眼前的阵仗,估摸着以目前的守卫和兵力,暂且还拿不下这拨精兵,万一真把这群虎狼之辈激怒了,怕是会杀得头破血流。城门统领打算以抚慰胁迫之策将这拨精兵逼回。
  统领笑了笑,朝作威作福的将领一拱手,“李大人,奴才是奉皇上旨意看守城门,须有圣上圣旨才可进入。李大人可有啊?”
  底下一众兵将沉默着,可见是没有。
  “倘若没有圣旨,那奴才还请李大人回罢,这城门可过不了。”
  被三番四次阻挠,那将领已略有不耐,他给左右侧的精兵头各使眼色,竟是打算直接闯进去!守卫的统领一直死死盯着眼前此人,任何动作都小心留意,岂能不明敌方硬闯之意。
  见一众骑马精兵竟然都开始蠢蠢欲动,他立即大喝一声,“开势!”
  高高的城门之上,早有兵备候令,一听此令,城门上便冒出一排密密麻麻的甲士,纷纷在高处拉开弓箭,蓄势待发。
  那名将领气得怒不可遏,指着守卫的奴才,大骂,“——你竟敢叫人拿弓箭指着本将!”
  守卫统领面色不改,跪地恭敬道:“李大人,还请恕罪!奴才只不过秉公办事,圣意万万不可违!李大人若要进城,便拿了圣旨再来吧,奴才定跪送大人进城!”
  一派将士无计可施,又忌惮那密密麻麻的弓箭,这下子竟只得原路撤回。他们原以为只要有朝中符令便可畅行无阻,谁知又冒出圣旨奉行?!早知如此,当初伪造一封圣旨便是!这帮将士还不知是守门统领刻意阻拦,就算有假圣旨他也会寻别的由头阻挠。殊不知正是那御赐腰牌让守门统领怀疑眼前的“李大人”并不是其人,因而才必定拦下!
  卓亦忱和卓昀早已下马,俩人不露声色地站在最近的巷口处,将眼前的境况看得清清楚楚。
  “看守如此严密,我们还能进城吗?”卓亦忱略微思忖,“若要身令相符,那咱们只得是太常寺卿府上的人。我便说自己是邵府的厨子,事实相符,这样成吗?”
  “肯定不行,他若问你,一介厨子为何要进皇城你该如何回答?若非京城内臣,还必须凭旨意入京。但如今咱们已有内臣符令,假扮一次也无妨。”
  卓亦忱垂目继续思索。
  卓昀又道:“太常寺卿,同他远道而来的堂兄,这两个身份可行。”卓昀再一细想,便将要说什么话都想好,他嘱咐道,“待会儿咱们牵着马一起走上前去,我便说你是我远房表哥,也是此次祭祀的法师。法家无言,你大可不必说话,他们也无从发问和怀疑你,一切都交予我来圆说……”
  卓昀分析利弊,侃侃而谈,卓亦忱却并未接话,而是敛着眉目,不知想着什么。卓昀便停下来,转而问道:“哥,你有何顾虑?”
  卓亦忱抬眸,轻轻摇头,“邵大人并无兄弟,万一被拆穿,还以为我们是图谋不轨。咱们既要借邵大人的身份入城,那就得扮地让人挑不出破绽。”
  “你的意思是?”
  卓亦忱缓缓道:“邵大人的正房妻子是三品诰命夫人,时常同丈夫出入皇城办事。”
  卓昀怔忡片刻,立即会意。
  ☆、第二十七章 :蒙混过关
  如今是紧急时分,兄弟俩无暇顾及其他,他们之间原本就无繁琐礼数、规矩的约束,就算假扮邵氏夫妻又如何,只要能进皇城,直逼靖王府,平安接出父母,这才是头等大事!
  卓亦忱立刻把身上背的包裹卸下来,那里面装着一两套锦服和贵重的嫁妆。兄弟俩起初弃车而走,连御寒衣物和干粮都弃掉,只带上双亲无价之信物,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大用场!
  卓亦忱飞快地拎出那套苍蓝色的锦服,上面绣有银线仙鹤,几乎是崭新的。卓亦忱犹豫了几分。而卓昀见哥哥有所踟蹰,便丝毫不推脱很主动地接过那件锦袍,笑道:“我来罢!”
  虽说卓昀私心想看哥哥着上,但若不愿意,他也断不会勉强。假扮邵夫人而已,还是钦点的正三品诰命夫人,卓昀也并未觉着折辱身份。这要是换做以前,卓昀或许不会屈尊行此,但退避宫闱流落在外这么久,从骄纵狂傲到无可奈何再到淡然处之,身上那股恃骄傲气早已被磨地所剩无几。卓昀哪还理会这么多七七八八的?
  卓昀二话不说地解下外赏,他一边换一边朝卓亦忱嘱咐道,“你携上父亲的宝剑,守卫查看腰牌时,务必躬身双手呈上。他若是问起此行目的,你便说又到年末冬祭,皇亲国戚接祀而至,太常寺的官员都要忙里忙外,而你身为寺卿必得亲身督之……”
  卓亦忱一听头都大了,什么冬祭接祀他完全不懂,万一自己稍有不慎露出马脚,那岂不是把俩人都给坑了。
  他将卓昀麻利的换衣动作挡下来,劝道:“要不,还是你同他们交代吧。”
  卓昀果断道:“好!”简直再好不过!
  他立刻把换到一半的锦袍解下,转而给哥哥穿戴上,又利落地系好衣带和腰间的锦绦,再将卓亦忱转个身,对着哥哥微赧的脸,叮嘱道:“你一说话可就露馅了,千万不要说话,一切有我。”
  既然卓昀都这么正儿八经,卓亦忱也就放下心中那点异样,恢复了原本淡然镇定的神色,他朝卓昀郑重地点点头。
  卓昀看到哥哥这样子实在耐不住心痒,但他也只能在自个心底偷笑一声,面上还得保持严肃正经,“咱们势在必得,走吧!”
  语毕,卓昀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哥哥,朝城门走去。迈出几步,卓昀忽又停下。卓亦忱原是低头跟随卓昀的步伐,身旁的人一停,他便也停了,抬头朝卓昀投去询问的眼神。
  卓昀笑了笑,松开一只手抬起,卸掉了卓亦忱的挽髻。满把长发从他掌中滑落,如流水般泄到卓亦忱背上。卓昀又从包裹里探出一根精细编织的发带,又将那发丝重挽起,拿发带系住。漆黑的发丝垂在脸侧,可微微挡住脸。
  兴许是那件锦袍长年塞在箱底被香囊侵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而卓亦忱低头敛目,眉宇间沉静如常。
  卓昀赶紧压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凉气,复又轻轻挽起卓亦忱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身侧,携着人继续往前走。
  离城门越近,卓昀反倒愈发平静,被守卫拦下,他便恭敬地双手呈上腰牌。皇城卓昀已万般熟悉而且也是他本该去的地方,他只当是回家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理直气壮之势,光在气势上就不容他人置疑。但他身后的卓亦忱却有些微微紧张,他一直低着头生怕叫人看出端倪。
  守卫见太常寺卿腰牌,再打量着眼前俩人,他虽觉得这位邵大人略显年轻,但此人言行举止颇为温和稳重没什么破绽,倒像是官场的人,他便暂且一信,拱手道:“请邵大人、尊夫人安。”
  卓昀沉稳地点头,又拱手回礼。他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寒暄道:“统领大人在寒夜如此尽忠职守,真真一片丹心。待下官进宫面圣,定为大人多多美言。”
  “不敢不敢,这都是卑职职责所在,哪敢在圣上面前邀功。此次年末祭祀,但求托着邵大人屈尊,也为小人祈祈薄福。”话是这么客套,但在御前沾光的机会实属不多,倘若真有人能在御前美言,那必是再好不过。
  卓昀先回一礼,再恭谦地答道:“何来屈尊一说,有生之年能掌仪为朝廷文武百官祈福实乃邵某之大幸,大人这话真是高抬下官了,万不敢当。统领大人请放心,但凡是朝廷命官,邵某时时刻刻念及在心,未敢有忘。”
  这番话说得很合礼数,不谄媚也不虚应,听着颇为熨帖。
  城门统领大笑着点头,命人打开城门,“邵大人,请吧。”
  卓亦忱笑着拱手,“多谢。”
  卓亦忱也跟着松了口气,开始庆幸自己只是假扮邵夫人。否则,他压根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的官话来。还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自己怕是压根开不了口。
  卓昀又回身挽着“夫人”的手,眉目间含情脉脉,他伸手轻轻拂了拂“夫人”耳边的发丝,温言道:“一切妥当,咱们进城吧。”
  卓亦忱略点了下头,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卓昀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依借着卓昀微微挡住自己的脸。
  城门统领似若无意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儿,尊夫人也随大人一起办差?”
  一听提到自己,卓亦忱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卓昀轻轻按了按哥哥的手,示意他不必惊慌害怕,又转向统领,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夫人可是下官的贤内助,论起法事来,她可比下官还要懂,每回都少不得她帮着提点。否则啊,准会出错。”
  闻言,统领粗粗地扫了卓亦忱一眼,视线未敢作过多停留,否则与礼数不符。他只觉那位夫人模样清淡周正,姿态也低微谦逊,倒不似一般达官显贵家的妇人。
  统领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职未曾见过邵大人和尊夫人,方才的问话中若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他又拱手朝向卓亦忱,“夫人,卑职见您始终不肯言语,心下惶恐,不知夫人可是生气,是气恼卑职以下犯上问了不该问的?”
  卓亦忱觉得按此情景他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才对,但偏偏不能开口,他只能轻轻地摇头。
  卓昀立刻接道:“夫人怎么会无端气恼?只是因着偶染风寒,一开口便咳嗽,怕是会冲撞统领大人。”
  一听这话,卓亦忱非常应景地咳了几声,用金丝暗纹边的宽袖掩着口唇。那统领看了他一眼,卓亦忱朝他摆摆手,目光清远柔和,示意无碍。
  统领神色一凛,立刻后退一步,恭敬地垂身,“卑职多有得罪,还请邵大人、尊夫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