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听闻丫鬟们的问话,玲珑没有多说旁的,只道是方家要来人了,自己心里没底,所以来和穆雲商议一下。
  她不过是随口地说了这么几句,哪知道对面的两个丫鬟就都笑了。
  “方家来了人?”锦绣笑道:“怕什么!有婢子呢!”
  “你?”玲珑奇道:“你认识方家人?”
  “可不是么。”冬菱在旁接话道:“之前小姐病了不知道。锦绣和婢子唠叨了不少有关方家的事情。那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在江南士林中很有声望。”
  说到这儿,冬菱才发觉自己已经偏离了话题,赶忙又把之前说的事儿给扯了回来,“……扈刚之前去往江南的时候,是在苏地一带。后来乔大人和太子去了附近的地方,帮了方家的人,救他们脱离了险境。只不过乔大人他们在那里不能久待,看扈刚他们恰好在附近,所以把方家的人托付给了扈刚照顾。”
  她说得零七零八的,不过玲珑已经把话给顺了出来。
  应当就是这样了。
  乔玉哲救出了方家的人后,知道扈刚是玲珑的手下,所以把方家的人托付给了扈刚来照顾。而锦绣一直跟着扈刚,所以自然而然地与方家的人熟悉起来。
  若是如此的话,只管带了锦绣去赴宴就好。到时候有锦绣来和方家的人应付着,她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便可以。
  玲珑这个时候忽地就思绪清明起来,拉了锦绣的手说:“这次可得亏了你在。倘若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虽然玲珑说得真心实意,锦绣和冬菱却都没有把这话当真。
  ——谁都知道长乐郡主是个最不惧旁人的性子。就算是和沈皇后她们那些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没见郡主犯怵过。
  如今是与最温和好相处的方家人见面,郡主怎么可能会紧张?
  想来之前那些话,不过是郡主的客套话罢了。
  “小姐不用担心。”锦绣遂笑着应道:“小姐只管吩咐了,婢子到时候一定跟在您的身边。”
  有了穆雲和锦绣的双重保证,玲珑忐忑的心总算是略微放松了点。
  ·
  转眼就到了方家设宴的那一日。
  玲珑不想太早地过去赴宴,免得引起了方家人太多的关注。所以起床后,虽然心里很着急地想要过去,动作却依然慢条斯理,按着性子一点点来。
  这次方家设宴的负责之人,是方家的从五少爷,方赫。
  方赫来到了京城后,租了一个院子住下。现下他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来招待宾客,顺便答谢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好心人。
  这个院子不算太大,只有两进。不过这次前来的方家人统共只有三对夫妻而已,这样是完全足够住下的。
  方赫是这三个方家男丁里身份最高的,与方博林关系最近。因此是由他出面来做东。
  方赫与方德政是同辈。两人都是方家旁支的孩子,与嫡系方家关系不算远。俩人都要喊方博林一声伯父。
  方赫身穿白色长衫,头戴玉冠,儒雅腼腆。不过,看到了较为熟悉的人,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说得多了一些。
  现下他正在大门口聊着的熟悉之人,便是品茗阁的一位先生,叫扈刚的。
  方赫给扈刚也下了帖子,所以见到扈刚前来一点都不意外,热情地上前攀谈。
  但是旁人瞧见了这一幕,倒是觉得稀奇得很。
  扈刚的原飞翎卫身份,统共就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飞翎卫不是寻常人能够时常见到的。
  再者,扈刚前去江南帮忙的事情,旁人也是无法知晓。故而看到这样的情形后,大家都纷纷猜测这扈刚怎么就得了方家少爷的另眼相看。
  毕竟扈刚若是认真算的话,不过是个运送茶叶的伙计。即便他举止大方坦荡,又是个热情助人的,可是也不至于能够让方家少爷这般重视才对。
  众人在方家其他几位主子的招待下引了进屋去。但看扈刚被方赫亲自引进院子,皆是暗自心惊,忍不住悄声议论。
  方赫却丝毫都不在意旁人投过来的揣测目光。甚至于眼神示意了自家两位堂弟,莫要随意把扈刚的事儿和那些人说。
  倘若有人十分明朗地问出来,他可是愿意热情介绍这位好心人扈先生来给旁人的。可那些人既然不大大方方问他缘由,他自然也懒得和人多说这些。自是让人请了扈刚入内,按照重要客人的礼仪来对待。
  ——在方家人的眼里,身份和地位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学识和品行才是最关键。
  方赫十分确定扈刚的品行是一等一的好,又对方家帮助良多,故而按照重要宾客来招待。
  方家设宴,邀请的大都是方德政较为熟悉的人家。
  可惜的是方德政来京中的时日虽然不算太短,可他素来不太结交达官贵人,又不是擅长言辞之人,因此满朝上下算起来,统共没有多少人家和他交好。
  好在翰林院的同僚们大都是这个脾气。所以也没谁觉得他这般的样子太过突兀。在这般的环境里,他和大家伙相处的倒是不错。
  但是出乎方家人意料的是,居然还有不少高门之家不请自来。明明没有下帖子,对方却主动带了贺礼前来‘叨扰’。
  若这些叨扰的都是寻常人家就罢了,偏还是京中数得上的达官贵人。
  众人暗自心惊。
  还是前来赴宴的乔玉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开了他们的疑惑。
  “这些人不是来探望你们的,”乔玉哲平静地说,“他们来看的,是方大人家的亲眷。”
  短短‘方大人’三个字,虽是平静,却满含着无数的心酸。
  原本还疑惑着的众人,忽地沉默下来,人人的面上都显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哀痛之色。
  “博林他是个好人。”他们说,“很好的人。”
  乔玉哲就笑。弯弯的桃花眼望向了旁边的一株腊梅,也跟着说,“可不是。方大人真不错。”
  都好到了被大皇子盯上,继而被灭口。这样能左右得了宋奉慎那个恶徒情绪的人,能差得了么?!
  这气氛突然就沉默着哀伤了起来,让乔玉哲有些受不住。他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沉寂的氛围,走到了旁边的一处小树林走,准备歇歇脚,喘口气。顺带着平顺一下自己刚才已经开始乱了的心绪。
  哪知道刚刚要迈进小树林的时候,就被不远处一个人给叫住了。
  “公子请留步。”
  那声音低沉中带了些爽朗,听着倒是个好相处的人。乔玉哲闻言收了步子,侧身看过去。
  这个地方是较为偏僻的一处。原本客人们就不会到这么荒凉只有树木的地方来,再者,因着这里伺候的仆从甚少,都忙着去准备宴席的东西或者是招待宾客了,更不会来这儿。所以一时间,倒是只有乔玉哲和那个五官深邃的男人两个人遥遥相对了。
  乔玉哲并没有主动过去,而是等着对方走近,方才问道:“你找我有事?”
  看着眼前青年那俊朗倜傥的模样,五官深邃的年轻男人难得地扯了扯唇角,笑了。
  久等不到对方的的答话,乔玉哲也没了耐心。经过了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他早已心神不宁。如今面对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更是没甚好耐心,便转过身去打算按着自己刚才的想法继续前行。
  见他要走,那五官深邃之人方才开了口:“倒也没甚大事。我不过想知道你究竟是谁罢了。”
  这话有点意思。虽然看着像是想要结识一番,偏偏那语气里透着古怪。
  乔玉哲闻言,转眸看过来,桃花眼半眯,眉梢挑起,“哦?这位公子何出此言?”
  “你可知我是谁?”对方拱了拱手,“旁人都叫我一声‘凌玉’。也不知道公子听说过没。”
  被凌玉救了这个事儿,玲珑倒是和乔玉哲提起过。不过,按理来说乔状元和长乐郡主的关系应该没有好到这一步才对,所以他贸贸然说出来十分不妥。
  可是凌玉这般笃定的态度,又让乔玉哲觉得此人胜券在握,分明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稳妥起见,乔玉哲并未否认自己知道那些事儿这个事实,只是未曾提及玲珑,单单说道:“凌神医的大名我早有耳闻。”
  听他如此说,凌玉的的笑容愈发大了点,略带些嘲讽地道:“看你这般不甘不愿的模样,我倒是宁愿自己没名气一些。也省得旁人和阿猫阿狗的都来提到我。”
  这话的讥讽意味很重,暗道乔玉哲就是那‘阿猫阿狗’。
  乔玉哲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说过,顿时怒了。只是他这些年惯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闻言只勾了勾唇,颔首道:“你既是不喜人知道你,我不理你便是。”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看他即将远走,凌玉好笑地唤了他一声。
  乔玉哲懒得理他,根本不回头。
  凌玉就道:“你知道我是谁了,我却不知道你是谁,那该怎么办。”
  “你多问问旁人自然知晓。”乔玉哲语气凉凉地说,“区区不才,不小心得了个状元,所以认识我的人倒是不少。”
  “是么。”凌玉轻声叹息着道,“我怎么觉得,你其实不是你呢。”
  乔玉哲心中陡然一惊,脚步差点乱了。幸好他素来自控,所以依然步履悠然地往前走着。
  下一刻,凌玉的话再次惊到了他。
  “说吧。”凌玉道,“你到底是谁。”不等他停下脚步,凌玉继续说,“我这次来京,不止是为了救我属下。只她一个,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我来这儿,其实是想弄清楚某个人究竟为甚要冒名顶替了旁人去。”
  乔玉哲终是停住了步子,回头望过来。
  冬日的风寒冷刺骨。吹到脸上,刮得脸颊生疼。
  空中的太阳被乌云遮住,风似乎大了些,也更冷了许多。两个人却这样不远不近地对视着,谁都没有理会那呼啸而过的寒风。
  “你什么意思。”乔玉哲终于说道。
  凌玉缓步朝他走了过去,直到来了他的身边方才停下。又侧过头,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本名不是凌玉。不过我娘家姓凌,所以出世给人治病的时候,用了这个姓。又因我本名里有个玉字,所以弄了这么个名字来。我爹嫌弃我不学无术,赶了我出家门,让我好好反省反省。我赌气多年未曾归家。”
  乔玉哲略微抬眼,一双桃花眼没了丝毫温度,冷冷地盯着他。
  凌玉的双眸也冷若含霜,直直地忘了回去,“旁人或许觉得你乔状元风流倜傥,人中龙凤,又心怀天下,肯为了江南百姓而冒险去治理喝道,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好人。可我偏不这么认为。我倒觉得,你是个道貌岸然,心思诡谲,口蜜腹剑的恶毒之人。”
  乔玉哲便笑了,“与我何干。”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却被凌玉一把拉住了手臂。
  “说。”凌玉道,“你究竟是谁。”
  “自然就是我自己。”
  “那可是有些奇怪了。据我所知,乔家那个儿子,自小喜欢钻研医术,从来都不喜欢读书。怎么一朝变了性子?再说了——”
  凌玉哼笑道,“如果你是乔玉哲的话,那我是谁。”
  第106章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乔玉哲听后愣了一愣。须臾之后他醒悟过来,忽地笑了, 好看的桃花眼亦是微微弯起。
  “你说你是,我便要信了你?”乔玉哲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并无嘲讽,却是笃定, “你若非要含血喷人, 不若和我一起回家看看。见一见父母和外祖父他老人家, 看看谁才是他们的亲亲乖儿子。”
  此话一出,凌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看着他的臭脸色,乔玉哲愈发愉悦起来,含笑道:“所以说,凡事都要认真而行,莫要太早下定结论, 终归是自己有把握了再亮出底牌。不然的话,被人瞬间反驳过去的滋味可不好过。”
  语毕,乔玉哲拂了拂衣袖,从眼角处斜斜地睇了凌玉一眼, 方才洒然地旋身而去。
  背转身去,大步而走, 在凌玉看不到的方向, 乔玉哲的笑容瞬间消失, 眉目间现出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