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否则下句就是不行就退出,换个人来。
  她完全相信黎若谷手下的学生,一个月就能全部做出来,但是这意味着她一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我知道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
  江教授果然如程然所说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焦虑不安地咬紧下唇,这一秒,她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她以为自己快要跑到终点了,正想喘口气,却被告知,她才刚刚完成热身运动。
  这个认知等于残酷地无视了她过去的努力,像把锋利的刀将过去的她割离,强迫她接受这个又变得一无所有的自己。
  她的牙齿更用力地咬着下唇,放在桌下的手也紧紧攥着衣角。她全身的委屈拧成一股劲,凶狠地撞着她的胸口。
  一只手掌温柔无声地盖到她的手背上,先是轻拍一下,又弯起手指,将她的手包进掌心里。
  苗小青低下头,用余光悄然瞥向程然。
  他仍然专注地听着黎若谷说话。
  黎若谷点了杜弘,这次他没问是谁,直接指向杜弘本人,苗小青立即明白他们已经有着频繁的沟通。
  “上次你说的进行得怎么样了?”黎若谷问。
  杜弘条理清晰地说:“我发现二维拓扑序里的任意子好像可以用模范畴来描述。”
  黎若谷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仔细对照下,两周之内拿给我,我们再讨论。”
  他的目光转向程然,“虽然我们已经讨论过,你还是在这里简单地说说,让大家都听一下。”
  程然松开了苗小青的手,声音清朗地说道:“拓扑绝缘体和拓扑序这东西好像很不一样,我还没弄清楚它的分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完,黎若谷深思了一下,脸上流露出赞赏,“这个很有趣!”
  苗小青看向程然,说不清心里是为他骄傲,还是隐隐发酸,同样一个人,她面临的是被踢出组,而程然得到的是欣赏。
  后面基本是黎若谷,江教授,程然,杜弘的四人讨论,袁鹏因为面临毕业,答辩完就要去南洋理工做博后,徐浚还在准备博士资格考试,因此和苗小青一样,都是旁听。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青!黎若谷火气大明明就是被女朋友给折磨的。
  第28章
  会议结束后,几个人一回到办公室就讨论开了。
  袁鹏说:“这个黎若谷真是名不虚传,太恐怖了,”他照旧跳到苗小青旁边的桌子坐着,又接着说,“他火气那么大,不会还是因为那个印度人吧?”
  “什么印度人?”苗小青问。
  “他一个印度同事,最近到处说他之前做的那个东西是错的,”袁鹏说,“他来这里就是因为跟老板要做出那个东西,锤死那个印度人。”
  杜弘冷哼一声,“谁说我们做的东西只是为了锤印度人?他是因为有人说理论物理很难发science,所以非要发一篇,”他伸了个懒腰,“话说回来,他的学生真的厉害,小青苗,你要加把劲了。”
  “他的学生厉害是因为学生的薪水要他发,”徐浚说,“你们不知道他穷成啥样了,之前骗上帝的钱,现在为了赞助,还会收带资进组的学生。”
  “骗上帝的钱?”苗小青又懵了,“带资进组的学生又是什么?”
  程然笑了笑,“不用他出钱的学生,还带着赞助进组混学历。”
  袁鹏接着程然娓娓说道:“他那方向在美国也是大冷门,一直申请不到经费,一度连学生都请不起。后来教会找上他,赞助他一笔钱,要他证明上帝是存在的。”
  “这怎么可能?”苗小青想到黎若谷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以及对物理偏执的狂热,这是对他的侮辱吧。
  “他同意了,然后拿教会的钱请了想请的学生,做自己的冷门研究,”程然说,“然后随便写了个‘找不到能证明上帝存在的证据’的文章发出去,就这么交差了。”
  苗小青瞠目结舌。
  “他这次为什么会过来?”她又问。
  “学术休假,要待一年。”杜弘说,“你做好准备,他这人从来不知道客气,会把咱们当成自己学生,跟苦力一样的使唤。”
  杜弘说完气氛就冷却下来。
  除了快要毕业的袁鹏,其他人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默默地干活。苗小青竟然忘了又坐在了她身后的程然,满脑子都是黎若谷给的一个月期限,她在心里不停地说:没关系,能做到的,能做到,我能做……
  苗小青这次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觉得自己起码可以做到少吃少喝少睡。
  她连续三天没回宿舍,只在程序运算的间歇趴在桌上打个盹儿,一直保持着浅眠状态,恶梦一个接着一个。
  在黎若谷创造的地狱模式里,没有跟男朋友重聚这一篇章,只有无穷无尽的参数跟数值。
  她拥了新的技能,绝对能在程序跑完之前醒来,分析完结果,又接着下一个数据分析,人脑和电脑无缝衍接。
  她不敢借助咖啡提神,因为咖啡会导致频繁上厕所,去一趟回来,思路一断就很难再接上。
  新的一天,仍是一个寒冷的晴天,苗小青站在窗前,听到风从窗外呼啸而过,裹住一株山茶树,打了个旋儿,哗哗啦啦剐下一地的叶子。
  她算着日子,还剩27天。
  她现在的工作量是以前的三倍,代价是嘴唇起皮,嗓子干辣得冒烟,不禁想起初次见到程然的样子,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喜欢的人最努力的样子。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在窗前站了4分钟。
  她的双眼从昨晚开始干涩发痒,却极少有泪液分泌。
  今早开始,她每工作一小时,就在窗前远眺5分钟。
  三天过去,她对黎若谷的怨怼没有了,反而为过去一年多睡足八小时而汗颜,谁叫她不是程然,不是杜弘,基础太差,没拿命来拼就是错的。
  黎若谷的突然到访,感受到压力的显然不只是苗小青一个人,平时办公室想来就来的徐浚,现在不到九点已经到了办公室,杜弘也没有再按点下班,九点回宿舍是常态。
  除了偶尔的讨论,办公室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电脑风扇转动的声音。
  程然每天凌晨才走,倒不是他需要加班,而是回家也没什么事。
  这样他便目睹到了苗小青豁出性命的努力,吃饭十分钟,睡觉不超过五小时,除了吃饭时间外不喝水。
  他不是没有这么拼命过,只不过那都是很短的一两天。
  苗小青的决心和毅力真让他惊讶,也让他心疼和骄傲。
  然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又是一个凌晨,他走到苗小青的桌前。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吃力地望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
  他站了几分钟,她一无所觉。
  他索性靠在桌沿,目光扫过她的文件架,上面放着几本书。
  他顺手抽了几本,都是物理的原版教材,全是进口崭新的,每本价格都高达一两百刀。这些书他都学过,不过是跟老板们借来的。
  她为了学物理还真是下了血本。
  正要把书放回去,最底下的一本书让他微微诧异。
  那是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书名是《moon and sixpence》。
  月亮与六便士。
  他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一行秀气工整的英文小字——
  i would devote myself wholeheartedly to chasing the moon!
  我想做个一心追逐月亮的人。
  程然的心头一震,神色复杂地看向仍然沉浸在工作里的苗小青。
  他又看向写在后面的日期——25th oct,2010。两个月前写的这句话,也就是说,那天或者更早之前她下定了决心?
  月亮,指的是物理么?
  他把书放回文件架上,缓缓走到她身旁,曲指敲了敲她的桌面。
  苗小青的手指又敲了几下,才抬起那张神色疲惫的脸,带着询问的意味望着他,“怎么了?”
  “早点回去休息。”他说。
  “嗯。”苗小青答应一声,又低下头,思绪停顿了半秒,手指又飞快地敲着键盘。
  程然叹息一声,揪心地看了她一眼,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苗小青又是一宿没回宿舍。
  午饭时间,她最后敲了一下键盘,新的参数开始计算。
  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抽走一样,瘫软地伏在办公桌上,不到一秒,眼前一黑就睡沉了。
  睡梦中仿佛地震了一样,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摇晃,眼睛睁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到程然的脸,她闭上眼睛又睡了。
  一会儿她又感到自己被拉扯,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自己又趴到一个宽阔的背上,然后就像趴在一艘漂流海上的小船一样,重心晃晃荡荡,东倒西歪。
  冷风灌进脖子,苗小青勉强睁开眼睛,一道强光刺入眼睛,她立刻闭上,眼泪涌出来,眼球酸胀地疼了好一阵,才又重新睁开眼睛。
  熟悉的灰砖道路,两旁在寒冬里碧绿如初的洋紫荆树。程然背着她,沉默无声地往前走着。
  “程然!”她低低地喊了一声。
  “嗯。”他的脚步慢了一些,“醒了?”
  “嗯,”苗小青清醒了不少,从他背上下来,“你怎么背着我?”
  “因为叫不醒你。”
  苗小青掐着因睡眠严重不足而发胀的额头,又看了看四周,“要去哪儿?”
  “睡觉的地方。”程然说完,捏着她的手掌,拖着她往前走。
  “这不是回宿舍的路。”
  程然没说话,带着她一路走到访问学者公寓,乘电梯到了6楼一个单人间。
  苗小青第一次来这里,刚进门难免新奇,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
  公寓经常要接待长期访客,很多带家庭成员一起来,因此即使是单人间,也有一个简易的小厨房和生活阳台。
  “你怎么住这儿?”她在床边坐下。
  程然脱了外套,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黎若谷的面子不够?”他说,“我是随行的。”
  苗小青这才想起,他来到这里三天了,他们连一次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她偏头靠在他的肩上,“对不起!你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