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头疼了?”
  大手覆上额头,孟清和老实的承认,的确是头疼。
  捏了捏额际,虽然醉了,沈瑄灌他酒的事却一点没忘,想起昨夜的遭遇,孟十二郎头更疼了。
  看来,他对大明勋贵的了解还很不够,尤其是某位侯二代的真实性格,相当有待发掘。
  第七十八章 意外的礼单
  宿醉的滋味很难形容,骑在马上,除了头疼,胃也是一阵阵的难受。
  到了王府,孟清和的脸都开始发白。他有点后悔,早知不该婉拒沈指挥同乘的美意,比起下马走不了直线,看人有三个脑袋,面子算什么?
  王府守卫验过腰牌,府内已有一名着紫色葵花衫的宦官迎了出来。
  “咱家见过沈指挥,孟同知。”
  孟清和笑着拱手,“白听事。”
  狗儿已被燕王赐姓白,与三保赐姓郑异曲同工。
  三保在郑村坝立功,狗儿在白沟河崭露头角,侯显在蒙古活动,已有几支部落表示出内迁的意向。孟十二郎不得不感叹,燕王身边果真是卧虎藏龙,连宦官都不简单。反观建文帝,最得用的除了齐泰就是黄子澄之流,还要加上个李景隆,输掉皇位真心不冤。
  燕王今日在承运殿议事,除了沈瑄孟清和,张玉,朱能,谭渊,徐忠等大将皆在列。郑亨与陈晖算是第二梯队。大将陈亨在白沟河被平安重伤,至今卧床不起。都指挥滕聚死于战中,燕王好生安抚过他手下的将官,如今陈亨与滕聚手下各个磨刀霍霍,发誓要为主将报仇。
  人心可用。
  道衍和尚趁机向燕王提议,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正是打出河北,进攻山东,锋指南京的最佳时机。
  “上天与之,何能不取?”
  不需道衍多说,燕王本就打着冲出河北,迈向全国的主意。
  庆功宴是为进一步聚拢人心,顺便让归附的南军看看,跟着燕王有肉吃!
  跟着朱允炆有什么,仁义道德,孔孟之道?圣人学说能当饭吃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必须来点实际的!
  朱棣十分擅长演说,几句话就能引起众人美好的联想。
  跟着燕王造反有肉吃,有酒喝。等到成就大业的那一天,分田分房子是基本,官运亨通美女环膝更是不在话下。针对追随自己作战的蒙古骑兵们,朱棣表示一样不会亏待,牛羊没问题,草场更没问题!反正都是空头支票,开多少都不心疼。
  燕军被鼓舞了,南军被感动了,连蒙古壮汉们都是热泪盈眶。
  长生天,这份职业简直比铁饭碗还要铁饭碗。
  吃饭住宿全包,薪水照发,福利年终奖样样不缺,连娶老婆的人生大事都有专人帮忙解决。
  再也没有比燕王更好的雇主了,必须跟着燕王造反!
  孟清和落后沈瑄一步走进殿中,他还是第一次正式听宣到承运殿中议事。以前是级别不够,现在算是正式打入了燕王造反队伍的核心团体?
  众人到齐,燕王马上开始了表演。
  “今少帝为奸臣所惑,违太祖高皇帝之制,弃太祖高皇帝之法,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是为扫除朝中奸臣,匡扶设计……辗转数月,大事未成。孤食不知味,夜不安枕,泪湿长襟……每每思及,孤便痛心疾首!”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孟清和都能背下来了。像三国演义中的刘皇叔开口就是吾乃中山靖王之后一样,洪武帝的遗训是燕王扛在肩膀上的招牌,是他造反的遮羞布。哪怕把耳朵磨出茧子,他也必须天天说,跟着造反的团伙组织成员也必须听,还要听得激动,听得真诚,听得陶醉。
  等燕王说完套话,马上高举双臂,王爷英明,王爷千岁,王爷威武!太祖高皇帝泉下有知,必定力挺王爷!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洪武帝被彻底“代表”了一回。
  如果能表示抗议,朱元璋肯定会一脚踹开皇陵的大门,怒吼一声,代表个xx!老子什么时候力挺儿子去造孙子的反了?!
  只可惜,英明神武一辈子的明朝太祖高皇帝在地下蹦高跳脚,鞭子甩得虎虎生风,也影响不到燕王一星半点。
  走上造反这条康庄大道,注定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走回头路?无数的历史经验都在提醒朱棣,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定下演讲的基调,众人架起了台子,燕王站上去,就洪武帝不喜欢建文帝父子二三事做了一番感慨,然后对比指出,当年老爹是万分的喜爱自己,才将镇守北平的重任交给自己。
  “北平乃前朝都城所在,意义非凡。”
  一句话,老爹将他分派到北平,肯定是想着有一天将皇位传给他。所以,建文帝的皇位,原本就该是他的!
  暂且不论这个理由有多牵强,是否站得住脚,聆听朱棣演说的众人全部表示,燕王殿下说的就是真理!
  不相信?拖出去剁成肉泥!
  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在朱棣登基之后,仍对此“真理”表示出怀疑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例如死硬派分子方孝孺。
  随着燕王的演讲进入高潮,众人的神情愈发激动,孟清和的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
  不过,殿中和他一样的不在少数。显然,昨天的庆功宴上不少人都喝醉了,大清早的被拉到承运殿参加集会,聆听造反理论,滋味肯定不好受。
  有了一起头疼的伙伴,孟十二郎倒是没之前那么难受了。见到别人比他更难受,身体上不论,心理上总能得到些许安慰。
  “……所以,孤决定发兵德州,进攻济南!”
  终于,燕王抛出了进军山东的计划。
  众人立刻精神百倍,尤其是代表蒙古骑兵参加会议的几名壮汉,都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眼睛发亮,摩拳擦掌。
  打仗好啊!
  如今的战场局势,燕军占据绝对优势。号称百万的朝廷军队被燕军打败,撵鸭子一样赶出了河北。
  越巂侯俞通渊和悍将瞿能死于阵中,安陆侯吴杰做了俘虏,在燕王府内与被沈瑄抓回来的前河北都指挥张伦面壁而坐,缅怀往日的辉煌。善战的平安败退济南,武定侯郭英跑到西边,还没回到京师,就被建文帝罢了官位。老将军立时心灰意冷,麾下部众再不足惧。
  徐辉祖率众半路阻截燕军之后,准备进驻德州,谁知建文帝再次脑袋发抽,下令将他召回南京,连平安也一起叫走了。
  守卫德州的还剩下谁?只有大名鼎鼎的长跑冠军李景隆。
  如此天赐良机,不把德州拿下,朱棣都觉得对不起侄子的一番美意。
  “进攻德州!”
  德州有兵,有粮,是进攻济南的必经之路,打下德州,济南唾手可得,拿下济南,山东早晚落入口袋。
  山东拿下,南京还会远吗?
  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了这么久,朱棣认为,该给朱允炆点颜色瞧瞧了。
  认真听着燕王的计划,孟清和也不免畅想起了美好的未来。
  论起军事谋略,现在的大明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燕王。宁王或许可以,但他已被绑上了燕王的战车。魏国公徐辉祖也算一个,奈尔他不能自己做主,头上还有个经常犯抽的建文帝。
  还有谁能与燕王匹敌?
  孟清和拍拍脑袋,一个人名突然闯进脑海,铁铉。
  所有的美好顿时一扫而空,孟十二郎打了个激灵,铁公祠就在济南!历史上,燕王曾被铁铉所败,在济南城下铩羽而归,险些中计丢掉了性命,莫非就是这次?
  孟清和心神不定,燕王已经与诸将制定起了作战计划。在众人看来,守卫德州的不过是一群败兵,找遍山东都找不出一个会带兵的将领,此战必胜无疑。
  作战会议开到中途,燕王心情大好,竟然同众将开起了玩笑,“不出旬日,吾将在济南再设庆功宴。”
  众将轰然叫好,孟清和跟着一起拍巴掌,心中所想却不能宣之于口,他可不想担上搅乱军心的罪名。
  世子朱高炽,高阳郡王朱高煦和三公子朱高燧旁听了整场会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连续跟随燕王出征,朱高炽守住了北平,自燕王起兵以来,兄弟三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尤其是朱高煦,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在白沟河之战中奋不顾身,为救燕王拼死杀入敌阵,战后更得燕王看重。现如今,他在燕王身边的位置,几乎与朱高炽不相上下。
  作为王府世子,朱高炽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他知道,就算提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惹得父王不快。他只能表现得更加谦和,对兄弟更加友善,倒是得了燕王不少夸赞。
  表面上,朱高炽三人兄友弟恭,背地里如何,彼此心知肚明。
  燕王一心靖难,对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难免有所忽略。
  燕王妃卧病在床,虽有赵大夫诊治,也只能慢慢调养,加上还要教导世子妃,对三个儿子之间越发难以调解的关系也是有心无力。
  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都是亲生的,偏向哪一个都不合适。
  好在靖难尚未成功,同建文帝之间的争夺仍是摆在朱高炽三兄弟面前的最大问题,主要矛盾。
  没有攻进南京之前,三兄弟之间都是小打小闹,十分清楚,现在闹大了不好收场,是让建文帝占便宜。等到燕王登上九五,隐藏在台面下的洪流才会真正爆发。
  “高炽,高煦,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朱棣听完部下的意见,转而看向三个儿子,“高燧,你也说说看。”
  朱高燧年龄渐长,圆滑的性格也渐渐显露,听燕王询问,忙道:“两位兄长在此,哪有儿子说话的份。”
  朱高煦顺势做出一副尊敬兄长的样子,道:“还请世子先言。”
  朱高炽不好再做谦让,斟酌片刻,说道,“回父王,儿认为攻下德州不难,欲下济南则需多做些准备。”
  此言一出,不只燕王惊讶,孟清和也十分诧异的看了过去。
  朱高炽擅长政务不假,军事天分却比不过两个兄弟。孟清和是开了外挂,才知道济南城恐怕打不下来,他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胡诌?可能性不大。朱高炽也不敢在燕王面前这么干。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儿以为,父王打下德州,朝廷必有防备。济南不比德州,城高池深,背靠南京。山东一地素来民风剽悍,虽无良将,若无民心所向,聚众抵抗,想要拿下城池绝非易事。”顿了顿,朱高炽继续说道,“儿所忧者,实乃父王仅有三郡之地,而建文领全国。大可调兵遣将。卫军不堪战,仍有西南诸卫土军,尤其云南沐晟,父王不可不虑。”
  一席话,兜头给朱棣泼了一瓢冷水。
  岷王被流放福建,就因沐晟告发。沐晟是否会好支持建文帝到底,朱棣无法确定,但他十分清楚,沐晟绝对不会跟着自己一起造反。如果朝廷真的下达命令,十有八九会带兵北上。
  想到这里,朱棣的汗下来了。
  黔宁王沐英是洪武帝的养子,军事谋略不比都督平安差,甚至略胜一筹。不然,洪武帝也不会令他镇守云南。
  沐晟是沐英的次子,承袭爵位,与老爹和英年早逝的兄长一样勇猛善战,麾下军队尤其擅长使用火器。如果他被从云南调来,朱棣会遇上大麻烦。
  “兄长此言差矣。”在众人陷入沉默时,朱高煦站了出来,一身英武之气,仿佛与燕王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沐晟奉太祖高皇帝之命镇守云南,岂能轻易调动?且云南至京师路途险阻,就算他领兵前来,也需数月,到时,父王早已……”
  “高煦!”
  燕王一声断喝,拦住了朱高煦未出口的话。
  “儿造次了。”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丁点惶恐之色。世子为何突然提起沐晟,朱高煦不及深想,但能有理有据的当面驳斥对方,这种感觉实在很爽。
  天下人都知道燕王是在造反,只是没人说出口而已。他既然敢做出这幅姿态,就是料定父王不会怪罪于他。他本就是“暴躁”“鲁莽”之人,父王和在场诸位将领都十分清楚,稍微过一点,没人在意。
  反倒是世子,此番言论不能说不对,可惜殿中几乎没有谋臣,都是领兵的军汉大老粗,号称儒将的张玉也未必会赞同他的话。
  朱高煦巴掌挥出去,啪一声扇在朱高炽的脸上,毫无压力。
  谁让朱高炽自己伸头给他扇?
  喝斥过朱高煦,燕王抚过短髭,说道:“虽是无状,却也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