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好,我记着了,顶多到晚饭时分,我就回来了。”梅氏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形,起身往外而去。浑然不知身后的陆明熙放在锦被里的手正死死抠着被褥,分明在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
  方才却是同儿媳妇撒了谎。
  自己并非不记得昏倒那日都吃了什么,相反,根本是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瑄哥儿要下场,自己心情激动之下,根本什么都吃不下。后来下人送来了一屉平日里最爱吃的杏仁酥,自己便就了最爱喝的云雾茶,用了些点心……
  杏仁酥是梅氏最看重的掌管小厨房的陪嫁仆妇张嫂亲手做的,至于说云雾茶则是陆明廉投自己所好,亲自看着采茶女采好烤制的……
  被兄长从背后捅了一刀也就罢了,要是连枕边人……
  直到走出门,梅氏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上了马车,却是一个劲儿的催车夫快些。
  待得到了梅家府门前时,梅学海明显笃定梅氏必然会过来,已是在府门外等着了。
  一眼瞧见梅学海,梅氏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梅老夫人膝下,就养了梅学海这么一个儿子,梅学海从小就备受宠爱。即便梅氏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陆家陪着梅老姨娘,对这个娘家兄弟也是疼到骨头里了。每每在陆家得了什么稀罕物,总会巴巴的给梅学海留着。
  待得年龄渐长,嫁给陆明熙,梅氏执掌了陆家的中馈大权,就更时时为梅家、为梅学海着想。
  这些年来,不知往娘家塡还了多少银两。
  若然是陆家人,甚或是陆瑄,从账房处多支一两银子,梅氏都会心疼半天。可一到梅学海要钱,梅氏成千上万的给出去,都不带眨眨眼的。
  即便如此,梅氏也从来都是无怨无悔——既然是梅家女,自当为梅家谋福祉。
  总不能自己吃肉,却看着娘家人只能喝汤吧?
  自己绝不会当那样的白眼狼。
  也正是因为有梅氏这样一个坚强后盾,身为二房的西边梅家,才能气势越来越盛,一举压下东边的长房梅家。
  可就是这样一个付出了太多心血、一手扶植起来的娘家,却从背后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而就在瞧见梅学海后,梅氏强压下来的那股痛彻心扉的痛苦和愤恨一下翻卷了出来。
  “阿姐来了?”瞧见梅氏过来,梅学海笑呵呵的迎上来。
  梅氏脸上却是殊无半点笑容。只管板着脸往前走。
  来到梅氏出嫁前住的院子,梅学海示意侍候的人不要跟着,自己则随着梅氏进了房间:
  “阿姐——”
  梅氏倏地回头,抡圆胳膊,咬牙照着梅学海左右开弓,竟是足足打了十多个耳光。
  恨极之下,可不是用足了力气?
  梅学海的脸不过一瞬间,就和发面馒头般,肿胀了起来。
  梅氏却依旧觉得不解恨,还要再打,房门却被梅老夫人推开,一眼瞧见梅学海的脸,老夫人心疼的什么似的,慌慌张张上前推开梅氏:
  “啊呀,学海,这是怎么了?”
  转头就想去骂梅氏太过狠心,及至想到已经醒过来的女婿,又把责骂的话咽了回去,边抹泪边道:
  “柔姐儿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学海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你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一番话说得梅氏眼泪也下来了:
  “娘,您还这般说我,你可知道,阿弟他……”
  却是说不下去。
  “娘,您莫要怪阿姐,”梅学海倒是主动替梅氏说话,“是我做错了事,才惹得阿姐生气……已经没事了,我和阿姐还有话要说,您先回去好不好……”
  连劝带哄的把梅老太太给送了出去。
  等到梅老夫人离开,看梅氏依旧垂泪不止,梅学海“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拿梅氏的手继续扇自己的脸:
  “方才是我错了,阿姐生气的话,就继续打,打到消气为止……”
  梅氏怔了一下,却是旋即抽出自己手来,一把推开梅学海:
  “你给我说清楚,当时,你给我的杏仁,到底都加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嗓音都有些发颤——
  当初因为陆瑄名声受损,梅氏并整个梅家都承受了陆明熙的雷霆之怒,不独梅家人再不许登陆家的门,便是梅氏也被陆明熙送回娘家,甚至到了过年时,都没有接梅氏回去的意思。让梅氏一时成为帝都贵妇中的笑柄。
  看梅氏日日以泪洗面,梅学海就帮着出了个主意,说是不然想法子让陆明熙生个病,到时候梅氏就能名正言顺的自己回去。都说患难见真情,人在病中时往往比较脆弱,说不定还能借此和梅氏增加感情。
  “那会儿你怎么跟我说的?说是表哥病倒我就赶紧回去,用不了几日,就让表哥再好了……可结果呢?那么多太医都说,表哥病势垂危!”
  一开始梅氏还有些沾沾自喜,心说梅学海还真是个聪明的,能弄来太医都看不出什么的药。等自己真把表哥给服侍好了,到时候便是婆婆都得退到一箭之地。
  不想一直过去了十多日,陆明熙病情没有丝毫见轻不说,还一天天恶化。
  偏是梅氏疯了一般的派人去见梅学海,想要问问怎么回事,却始终找不着人……
  “也没加什么,就是一般的杏仁啊。当初我那般说,不过是想给阿姐宽宽心,谁成想姐夫他就真病了,阿姐这么混赖我,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是家里那一窝子,不想姐夫好过……”梅学海如何肯认,眼神却有些闪烁,“你们家那个老虔婆啊,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而且怎么可能那么巧,新妇进门一跪,姐夫立马就醒来。叫我瞧着,说不好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可就瞒着姐姐一个人呢。”
  “姐夫许是身体真有些小毛病,可绝不至于昏倒这么长时间,会那么做,分明是想给陆瑄那个小王八蛋铺路,连他媳妇儿都考虑到了,却是哪怕一点儿都没想过阿姐和外甥……”
  “看看姐夫眼下对你的态度,我瞧着,还不如让他继续那么睡着呢,省的让阿姐受婆婆的气还不够,以后还得瞧着媳妇儿的脸色过日子……”
  “你莫要再说了。”梅氏忙喝止,却是明显有些色厉内荏,眼前却不觉闪现出蕴宁落落大方宜喜宜嗔的一张俏脸来,只觉胸口憋闷不已……
  “明儿个回门的礼物可是准备好了?”陆瑄斜歪在床上,头枕着蕴宁的腿,还探出胳膊搂着蕴宁的腰。
  “你正经些。”蕴宁面前放着好些个盒子,明显正在整理结婚时的贺礼,哪知道这才刚开始看,陆瑄就又开始腻味了。这要是让人瞧见了……
  陆瑄却是更深的把头埋进蕴宁怀里,感受着布料下滑腻的肌肤,瓮声瓮气道:
  “莫怕,你放心,没我的允许,没人敢进来。”
  如果说腻在云宁身上的陆瑄根本就是个永远吃不够糖果的娃娃,那外人面前,却是一瞬间就能转变为冷面修罗。
  当然,要让蕴宁说,侍候的人之所以会躲出去,一方面是陆瑄委实太过吓人,还有一方面就是,这家伙一进房间,就会动手动脚,这般厚的脸皮,根本就让人没眼看……
  “咦,这个盒子里的这对碧玉蝈蝈倒是有趣的紧。”蕴宁忽然道,口中说着,手在碧玉蝈蝈微微凸起的将军肚上按了一下,那蝈蝈竟然蹦了起来,甚至还发出鸣叫声。
  蕴宁吃了一惊之下,又好笑不已,看看盒子,竟是陆璟送来让自己玩的:
  “璟哥儿是个好孩子……”
  心里却是不住叹息,这般懂事的璟哥儿,如何就摊上了那么一个糊涂的娘呢?
  一时又有些迟疑:
  “你说,婆婆真会这么狠心吗……”
  只陆璟何辜,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陆瑄却是久久未说话,箍着蕴宁纤腰的胳膊却是更加用力,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骨血里的样子——
  当初父亲,为了梅氏辜负一片深情的娘亲;现在梅氏又为了璟哥儿,辜负同样情深的父亲……
  很长时间以来,自己不自觉的畏惧婚姻,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曾经为爱不计生死,却还可以为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轻易就抛舍爱情……
  这样的爱,太过自私凉薄
  陆瑄一时有些怅然,不觉长叹一口气。蕴宁低头:
  “怎么了?”
  “低头。”陆瑄换了个姿势,指了指蕴宁的唇。
  “有什么脏东西吗?”蕴宁乖乖的颔首。
  不意陆瑄忽然环住蕴宁的脖子,跟着欺身而上,温热的双唇随即落下:
  “唔……甜……”
  ☆、209
  再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 陆瑄也敢这般胆大妄为,蕴宁一张俏脸登时爆红一片, 想要把人推开, 整个人却软成了一滩水似的,竟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
  若非推拒间, 带掉了一只盒子, 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回了两人的神智, 陆瑄胡天胡地的性子,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出去, 不许进来了……”瞧着自己已是敞开一半的衣襟, 甚至里面水红色的亵衣都露出一角, 蕴宁真气坏了,一把打开禄山之爪,唯恐有人闯进来, 忙慌慌张张的掩上衣服。又手忙脚乱的去捡地上的盒子。
  鲜少见蕴宁这般发火,陆瑄就有些心虚, 抢先一步帮着拾起盒子:
  “没事儿,你瞧,好着呢……”
  一个“呢”字刚出口, 几截断掉的镯子便从盒子里掉了出来。
  蕴宁更气,忙蹲下、身子:“都是你。好好的镯子就成了这样。”
  倒不是说心疼镯子金贵,毕竟蕴宁嫁妆之丰厚,放眼帝都, 也少有贵女能及。手里这镯子瞧着成色还好,样式却有些老旧,光泽也有些暗淡,并不是多稀罕的东西。
  之所以会让人送过来,却是这礼物,乃是出自和陆瑄相差不到半岁的庶妹陆嘉怡之手。
  长房这边人丁单薄,陆明熙膝下统共两个嫡子罢了。
  倒是有三个庶女。
  年龄最大的就是陆嘉怡。
  只陆嘉怡甫一出世,生母就难产而亡,陆嘉怡在府中的存在感就更低了。
  “你说,这是怡姐儿送的?”陆瑄也愣了一下。他幼时跟在祖母身边,和一众兄弟姐妹关系并不多亲密,可许是身上气场太为强大,几个弟妹都对他恭敬的很。便是调皮如陆璟,见了陆瑄也都是乖的不得了。
  至于说陆嘉怡,继承了陆家的好容貌,生的也甚是美丽,性子温柔之外,更有些沉默寡言,每每和陆瑄相遇,也总是叫声“大哥”,便没有其他话了。
  倒是陆瑄和父亲打赌胜了准备离家的前天晚上,陆嘉怡偷偷跑来见陆瑄,眼睛红的小兔子般,更把自己私下里攒的体己银子,一股脑塞到陆瑄手里,甚至里面还有匆匆包起来的些钗环首饰,令得陆瑄哭笑不得,合着妹妹心里,这是以为自己是要离家出走啊。
  陆瑄也有些歉疚,刚要把镯子放回去,却是顿了一下,怪不得有些眼熟,这镯子分明是祖母手里赐下去的,也是怡姐儿的嫁妆之一。
  不觉蹙了下眉头。
  陆明熙平日里公务繁忙,家务事除非是事关陆瑄,不然他很少插手。是以陆嘉怡的婚事从相看到定亲,全是梅氏一人操持。
  陆嘉怡嫁的人家姓齐,夫婿单名一个“谦”字,世代居住在距离京畿不远的保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