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拖拖拉拉,始终只让锦颐保持着入队的姿势,没有让锦颐入队的意思,渐渐的,方队里的那些男生,原本看向锦颐有些好奇的目光,也开始慢慢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李孟辉不可能不知道那些男生们的小动作的,但他还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把自己的皮拉紧实些,别想从我这蒙混过关……”
  他是故意在给自己难堪。
  纵使锦颐是一个脾气好的人,但是她终究不是什么圣人,她都已经叫人这样不给面子了,心里怎么可能还一点火气都没有?
  “报告教官!”她出声打断了李孟辉滔滔不绝的话,等到李孟辉将不耐烦的目光投递在了她的身上,她才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我是国民军校第七期的新生,是步兵专业的新生,请问教官有什么权力、叫一个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的新生迟迟不能入队?”
  “你现在就犯错了。”李孟辉斜睨了锦颐一眼,平静道。
  见锦颐的眼里泛着不明所以的茫然,他眼里对锦颐的不屑似乎又加重了些,“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服从纪律,服从长官,你告诉我,你现在做到了没有?!”
  锦颐无言。
  一个人如果存了心要刁难另一个人,总是能找到办法和借口的。尤其,是在两个人的地位如此不平等的情况下。
  下级服从上级,这是军校、军队里铁一样的律令。从她决定要进入到军校学习开始,便代表着她接受了这一条规,她是没有立场去对这条规定加以辩驳的。
  心脏猛地沉了沉,锦颐忽然想起,这里是军队,她眼前的人是军人。这里不是外面的世界了,哪里有那样多的人会跟她讲道理?这里的道理,还不就是军衔和实力?
  长久的举着右手,她的手已经有些僵硬了,但她还是固执的将手举着。她想再努力一把,她不想才刚刚进到国民军校,什么都还没做,便给人全盘否定——
  “教官!我是个女人,我承认,但你不能否认,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步兵!”
  什么矜持、自制……统统见鬼去吧!军人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
  锦颐再不似从前讲话般轻声细语,拿出了从前游、行时的气力,大声的对着李孟辉吼道。
  显然,她这一嗓子着实是让李孟辉有些惊到了,因为她前后的反差着实是有些大。
  愣了有那么一小会儿,李孟辉将锦颐吼出那句话给回味了一遍。蓦地便对锦颐嗤笑道:“优秀的步兵?你看看你那个子,你背得起枪吗?你能负重十公斤跑十公里吗?你能不管不顾地在泥地里打滚吗?”
  虽然女兵也是要进行军事训练的,但男兵和女兵训练的时间和内容,却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量级的。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带的兵里被塞进了一个女生而感到开心?
  李孟辉望向锦颐的目光里的不屑,毫不遮掩。
  “我能!”
  就在李孟辉以为锦颐的自信心快要被自己给全部打散,以为锦颐应该要掩面离开的时候,锦颐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毫不犹豫说道。
  “我能!力气不够,我可以练!体力不够,我可以练!身体素质跟不上,我可以练!你完全不用把我看作是一个女人,假使我有哪里跟不上别人了,我会自己回去慢慢练!”
  她的豪言壮语,字字句句响彻在人的耳际,但李孟辉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慢慢练?军校里的训练的时间,都是经过合理安排的,哪有时间给她慢慢练?除非她强撑着疲倦的身躯,超负荷训练。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他也就见过那么三四个。且就那么三四个人,还全都是男人。他怎么可能会相信锦颐一个女人也可以做到?
  李孟辉抬眼,张口就想说些什么,但当他的眼神触及到锦颐那双满是倔强的眼睛后,莫名的,他将所有的话都吞咽回了肚子里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仍旧是不为所动,锦颐眼睛的光芒也渐渐有些黯淡下去的同时,李孟辉忽然就松了口——
  “入队吧。”他说道。
  锦颐惊喜的抬起头,什么生气和懊恼一下子全都忘了。她甚至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产生了错觉,浑身上下只剩了一种被人承认的快乐。
  平生头一回,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被李孟辉瞪了一眼,听到他那一句没好气的“还不快点儿?”之后,才着急忙慌的入了队。
  到头来,他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他是个军人,所以他知道那种从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拧劲儿,却又不是生来就喜欢同人叫板作对的人,是适合成为一名军人的,即便......这个人是一个女人。
  “立正!”
  见锦颐站到了第一排最右端的位置,李孟辉厉声发出命令。
  霎时,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还有些松散的队伍,抖了一个激灵,立马站得笔直。
  “现在开始编队!”
  李孟辉足足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将三百多人的步兵新生分作了三个区队。他将每个区队都平均分配到了一百多人以后,又将早已候在一边的三名老兵介绍给了三个区对。
  他说,那便是他们日后各自区队的队长了。
  为了方便管理,以后上课的时候,他会将格斗的动作,训练的方式传授给大家,平日训练的时候,便由各区队的队长来组织训练。他们的动作如果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他们的队长便会亲自为他们纠正动作。
  锦颐被分配到了第三区队。她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女生之中算是高的,但当她站到全是男兵的队伍里时,便显得十分不够看了。第三区队统共一百零九个人,最矮最矮的,也不过是同她一般高。队伍里的头号位置,便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头上。
  第三区队的队长,是一个板着脸有些严肃,笑起来又有些憨的青年,名字叫做杨正。
  他同其余的两个队长一起,各自领着整个区队,光是列队便列了一个上午。于是,锦颐刚从火车上来到了国民军校,行李一放,一点都不曾休息过,便跟着这一大堆人,在越来越灼热的烈日下,练了一整个上午的站姿。
  “滴——滴——”
  忽然,整个国民军校校区的里都响起了一阵号角声。
  那号角声响了好几遍,偌大的操场上无一人敢动。直等到那号角声停下,李孟辉才气沉丹田,大声发令道:“全部都有——!”
  顿时,三个区队的队长面朝着李孟辉,一副等待号令的模样。
  “列队吃饭!”
  李孟辉命令下完过后,便先行离开了。三个区队的队长,则自行将队伍调整成两列,领着队伍去到了食堂。
  这是锦颐第一次去到国民军校的食堂吃饭。也是这时,锦颐才明白了军队里的“纪律严明”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在如同军校、军队这样的地方,连休息、连吃饭,那也是规矩很多的。
  譬如吃饭吧,大家是列作一队去打饭的。打完了饭后,一个区队的人就在相邻的几条长长的桌子上一齐用饭的。队长坐下了,大家才能一起坐下。队长放下筷子了,大家便也不能再吃了,否则便是要被批评的。
  饭后大家也不能直接离开,要等时间到了,执勤官喊了“立正”,大家才能从座位上站起来、整队、之后离开。
  像这样一言一行都被死死安排着的生活,对于锦颐这么个热爱放任自我的人,无疑是痛苦的。她不喜欢束缚,却又亲自将自己送入了一座死死的“牢笼”里。但偏偏,她却还有一些自得其乐——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被编在册的入伍兵了。三个月后,她便是正式兵了。
  她的心里有些隐秘的欢喜,她已经顺利的朝自己的目标迈开了第一步。这样的欢喜,或者会伴随在她往后无数个苦闷、压抑的日夜。
  吃完了饭过后,锦颐不知道女生队和其他专业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总之,他们步兵的时间是被安排得极紧的。
  哪怕分明知道他们这些上海来的新生是刚到第一天,李孟辉还是只让他们在中午休息了一个半钟头,便又让他们继续训练着站队。
  站队有什么好练的?
  头上顶着烈日,一直以来就没休息够的锦颐,在极为疲惫的时候,也曾在心里抱怨过。
  但她这人是这样的,她将自己的尊严和承诺看得极重。她那一番豪言壮志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便一定要去做到——
  她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步兵,最优秀的步兵!
  这是她对自己做出的承诺和决定,其中不管要尝试多少艰辛,都是她在作出决定时,应当承担的后果。
  于是,渐渐的,锦颐那些积郁在心的怨气慢慢散了开去。相对的,她脸上的汗水也慢慢凝结成一颗颗汗水,滴落在地上。
  这一站,又是三个钟头。
  听说,平常正经出操、上课的时候,都是晚六点才收队的。到底李孟辉还是没有做得太绝,念着今天是第一日,提前一个小时便组织了大家解散。
  杨正队长那一句“解散”,对于锦颐来说,已经无异于天籁之音了。
  不论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她都是不大喜好运动的。尤其这具身体,打记事开始,便没有笔挺的站过这样长的时间。
  是以,几乎是杨正话音刚刚落下,锦颐的双腿便是一软。
  她站在原地缓了片刻,亲眼瞧着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都从身旁离开。
  她也该离开的。
  但当她望见那愈发空旷的操场的时候,她的腿却有些挪不开了。
  “.….. 你背得起枪吗……?你能负重十公斤跑十公里吗……?”
  李孟辉的话莫名的开始在她脑子里来回响荡。
  女人的体力同男人比起来,是有着天生的弱势的,无怪乎李孟辉会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下意识的嫌弃她。假使,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不能如她所承诺的那般,追赶上整个步兵队伍的进度,岂不就是印证了李孟辉对她的抗拒是正确的?
  鬼使神差的,锦颐迈开了已然十分疲软的双腿,一步一步的,开始绕着偌大的操场慢跑起来。
  她想,她已经够累了。但是......她必须要更累!
  她与那些男人们的体力差距,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拉近的,像这样疲乏的日子,往后每一天都是。甚至于,只会更累。
  操场很大,约莫有一千多米的样子。她只绕着操场跑了三圈,每一圈都跑得很慢很慢。三公里的距离,她跑了将近两个小时。但当她真正完成之后,不得不说,她的心里是极其满足的。
  *
  晚上。
  洗漱完毕之后,锦颐整个人都软趴趴的瘫倒在木板床上,正准备松一口气,睡在她身旁床铺的女生,便好奇的将脑袋凑到了她的面前。
  那女生同锦颐一样,是从上海来的。她顶着一头和锦颐一样被剪成短发的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一样,惊奇道:“咦?谢锦颐,你的皮肤好红啊!”
  “唔,步兵队今天出了一天的操。日头毒,应该是晒伤了。”
  锦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谁知那女生一下子就惊恐的将双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呀,那岂不是要变黑了?和黄队长一样?”
  这些来当兵的女生,大多都是二十岁左右,正是姑娘爱俏的年纪。傍晚减掉她们头发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心疼的要死了,更何况得知她们从小养到大的嫩白皮肤要被晒黑了。
  锦颐也是女生,她怎么可能不爱美?只不过是美貌和她的宏愿相比,显得太小太小罢了。
  也没什么气力去安慰那女生,锦颐沉默了下来。女生见锦颐不说话,便嘟囔着嘴要转过身子。谁知恰在此时,女生队的黄队长便又来到寝室训话了。
  她望着这两百多个、反射性站直了身子的女生,也没了早上那样严肃的模样,温和了面庞,对着大家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各位同志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都是下了大决心的。我知道大家都因为学校里这样或那样的规定感到不满,但是,既然同学们选择了来到这里,就还是早点放下你们心里的那些浪漫思想,改掉你们的那些懒惰习惯……”
  黄队长是来做思想教育的,说起“革命”、说起“热情”,即是一阵长篇大论。
  “按照校规,学校是九点半熄灯睡觉的,因为你们是新生,今天初来,又没上操,明天五点半还得起来出操,就特别允许你们提前一个小时睡觉。待会儿熄了灯以后,你们谁也不许说话,要是被来巡视的女政治指导员查了出来,明天就准备接受惩罚吧!”
  说完,也没什么留恋,她转身就离开了。也在她离开了没多久,寝室的灯就“唰”的一下全灭了。
  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或者心里老想着一件事的时候,晚上多半是要睡不着的。寝室里的女生们,现在大多都是这样的状态。
  唯有锦颐,在烈日之下站了足有一日,又绕着操场跑了三圈,如果先前不是那女生凑过来同她说话,她必然是沾着了床板便能睡过去的。甚至于,她还猜测着,或许在她沉沉睡去的过程里,她还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军校里的铃声,每在时针走到整点的时候都会响起一次。
  于是,那些睡不着的女生们,便会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数着铃声响了几次,算算还有多久才能起床。
  锦颐虽然累,但其实,她也是不敢睡得太死的。她还没有忘记,她和这些女生队的人出操的地点不一样,所以,她起床的时间与她们也是不大相同的。
  等到凌晨五点的铃声响起的时候,锦颐便强撑着困意,从床上窸窸窣窣的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离起床号吹起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呢。”虽然有着睡觉时间不能说话的规定,那挨着锦颐睡的女生却还是轻轻的呵着气问道。
  看她那模样,她应是一夜未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