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边上顿时有了许多议论声。
  这处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兼之这杏儿胡同原也没有多大,那些娘子妇人们,平素最喜聚在一块说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热闹事,如今热闹就在眼前,怎么可能缺得了她们呢?这才没多久, 边上就已经就聚着一大群好事儿的人了。
  小鸢一听到那些人的胡话,立马醒悟过来, 上前拉扯着地上那妇人:“你有什么话不能站起来说,多大岁数的人了,竟这么当街跪着哭闹,叫我们姑娘的脸往哪儿搁?”
  谁知,那妇人铁了心赖上阿黎,小鸢拽了半天也没有拽动。
  “我不起来,姑娘您行行好,给我们母女俩指条生路吧。我知道姑娘您看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若不是真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舍了老脸来求姑娘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窸窸窣窣地说了起来,无他,只因这妇人说的话,太容易叫人往别处想了。
  张娘子也混在里头,手里捧着瓜子,一边嗑,一边捣了捣边上的李娘子道:“瞧瞧,平日里摆着那副模样,还以为是个多好的呢。如今亲娘找上门来了,却又不愿意认,可不就是原形毕露了吗,啧!”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们杏儿胡同怎么就住进这么一个人。张娘子感慨不已,又觉得自个儿再不去江府,与她们一家划清界限是再正确不过了。
  她可不做这等昧良心的人。整个杏儿胡同,只有她最清明,没被这江姑娘糊弄住。
  李娘子皱了皱眉:“莫要混说,没听纪娘子说吗,那江家姑娘父母皆已故去。”
  张娘子翻了个白眼:“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真是忒傻了。要我说,那些不过是她随口一编,反正别人也不会去查证,自然要怎么可怜有怎么可怜。这些话,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傻子了。”
  她说得挺嘚瑟,不过李娘子却不由得面色凝重了,心里头对那江姑娘也有了几分怀疑。
  这妇人来得突然,莫不是真与江姑娘有什么干系吧?
  她们自以为说得小声,然而别个也都不是聋子,再者又站得这么近,怎么可能听不见。小鸢正是听见了,心有疑虑,才不太敢下狠力气。
  那妇人见状,更添了底气,勒得更紧了。阿黎嘶了一声,腿都有些麻了。
  “你给我快点松手!”小鸢气急了,忙上去拉。可她那力气,哪里比得上江朱氏,平常农活做多了,一把子力道。
  阿黎实在痛得不行,不由得怒了,且又不耐烦起来,狠心一掰。
  江朱氏被甩在地上后,看着自己的手,都有些傻眼了。就这么松手了?怎么可能?
  本还想再扑,谁想还没冲上去,右肩处忽然一痛,整个人都没力气了。
  阿黎以为她被自己那皱起了眉,冷了冷声儿再次问道:“你是哪个?”
  “姑娘,我是朱氏啊!”
  阿黎心中忽得一沉,朱氏,怎么可能是朱氏,怎么可能?她五岁离家,虽后来心有怨怼,从不愿意想起家中的事,这么些年下来也都忘的差不多了。可是纵使再不记得,她也还是有印象的,朱氏,不该是这样。
  她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那天她被卖了,也没见她吱过一声,似乎永远都这么懦弱,离不开丈夫,也离不开儿子。
  “你说你是江朱氏?”阿黎问道。
  那妇人点了点头,心里也颇为奇怪,她都没说自家夫家是谁,这位姑娘怎么一猜就中?
  莫不是那死丫头已经和这位姑娘说了,江朱氏猜来猜去,也想到这个可能了。
  她哪里会想到,这群看热闹的人,想法这么清奇,连带着那位好看的姑娘脑子也有些不正常了。
  阿黎现在是挺不正常的,看着江朱氏的目光越发冷凝:“小鸢,将人请进去。”
  恍惚过后,阿黎便清醒了。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借着江朱氏的名号来她这儿找事。如今在这外头,她再怎么想问清楚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口提审,只得先将人请了进去。若她不是江朱氏,不止是这妇人,连后头的正主,她也要一并揪出来!
  江朱氏打了个冷颤,不过还是松开了阿黎,从地上站起来了,顺带将边上的小女孩儿也拉了起来,见她不肯跟着走,忙骂了几句,扯着她的胳膊往前带。
  阿黎冷眼瞧着,并没有制止。江朱氏,可没有这么大的嗓门。
  “小丫头不懂事,还望姑娘勿怪。姑娘您先请。”江朱氏忙对着阿黎道了声歉。
  小鸢赶紧道:“快些进去吧。”
  “哎。”江朱氏连连点头,拉着小女孩儿跟在后来。
  还未进门,忽然被一人拦在前头。江朱氏正要发火儿,抬头间便看到红豆堵在门口,眼里冒着火。
  “你来这儿做什么?”红豆忍了又忍,这才忍住也将人从门槛处赶走。
  “要你管,你个死丫头!”江朱氏对着红豆可没有对着阿黎时的小心,立马骂了回去:“你这丧良心的白眼狼,你这没心肝的不孝女,怎得,自个儿不管老娘,还不兴老娘自谋出路?”
  红豆冷笑一声,却是半点不让,有心将人堵死在门口:“你口中的出路,就是在别人大门口又是哭又是闹?”
  “干你屁事!”
  阿黎在边上看着,不仅问道:“红豆,这是你母亲?”
  “呵,我可没这么狠心的老娘。”
  “呸!”江朱氏分毫不让,“你以为我想认你这么个女儿?”
  养了那么大,权当是白养了。以前没本事就算了,如今有本事了,还做了人家铺子里的掌柜,也不愿意帮衬帮衬家里,这般不孝,也不怕遭报应。
  阿黎算是看明白了,只是……“你母亲姓朱?”
  江朱氏赶紧回道:“是,是,我姓朱,夫家姓江,也算是京城人,这死丫头原来也是姓江的,后来去了外头,连自个儿的姓也丢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江朱氏。阿黎弄清楚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她还以为是有人从哪里知晓了她母亲的姓名,故意过来挑事。
  她和红豆认识时,红豆就是这个名儿,玲珑也是这个名儿。三人都被家里抛弃,心有怨怼,从来都不愿意提起家里的事。所以,阿黎也不知道,原来红豆也姓江,原来红豆的母亲也是江朱氏。
  这可真是孽缘了,阿黎扶额。
  红豆也知道今儿的事是不能善了,可是叫她在江朱氏低头,那也是不可能的。她转了头,对着旁边看热闹的众人道:“行了,没什么好看的,都各回各家吧。”
  众人道了没趣,也不好再看了,三三两两地退开了。张娘子最是不忿:“还赶人,定是心虚了。”
  李娘子奇了:“你怎么总是将人往坏处想?那妇人的身份不是已经弄清楚了么,不是江姑娘的母亲,是那红豆姑娘的母亲,可别再胡说了。”她也奇怪了,那江姑娘,也未曾得罪过她啊,怎么就见不得她好呢。
  “是你总将人往坏好想。”谁知道这一回是不是那红豆故意演得,为得,说不准就是保全她家姑娘的名声。
  张娘子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红豆冷着脸将人都赶走后,这才正眼看了江朱氏一眼。
  “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不嫌丢人?”
  江朱氏冷哼了一声。
  这厢几个人冷着脸回去了,江朱氏拉着小女孩儿跟着一道儿。小女孩儿估摸着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院子,一时都忘记哭了,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四周,眼中有了些许神采。
  江朱氏嫌她丢人,一巴掌糊在她脑门上:“仔细看路。”
  小女孩儿又呆呆地收回了目光。
  红豆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心里有些苦涩,更多的,则是对江朱氏的埋怨。才进了正堂,红豆便先开了口:“说吧,今儿闹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帮衬,我也只能过来求姑娘救救命。”
  她知道,若是私底下说,定会被红豆这丫头给坏了好事。可闹开了就不一样了,碍着面子,那位江姑娘也会帮一帮的。
  想着,江朱氏将目光对上阿黎:“江姑娘,我闹这么一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家里穷,已经揭不开锅了,这丧良心的也不愿意接济点儿。我这小女儿,是养不活了。与其卖给别人,还不如送给姑娘使唤使唤,求姑娘看在红豆的面子上,收了我这小女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了学校,晚上和同学唠嗑,连感冒的头疼病也好了。一聊就忘记了时间,所以更新的有点晚,不好意思啊o(n_n)o
  第106章
  堂上之人皆没有做声。
  这位突如其来的江朱氏,说实话阿黎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自个儿就是被卖出去的, 得亏是运气好生得黑了些, 没有往那楼子里卖,若是……阿黎简直不敢想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是否还活着, 都还是个未知。
  心里存着怨气, 再看这些卖女儿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再则, 江朱氏今日闹这么一出, 说是救人,还不如说是威胁。
  江朱氏见没人理她, 越发得急了, 揪着小女儿的衣裳急忙对阿黎道:“姑娘您别看我这小女儿呆傻,干起活儿来也是一把子力气,随便怎么使唤都行。她与红豆是亲姐妹,红豆对您衷心,她自然也是衷心的。您就发发慈悲,做点儿善事,哪怕是看在红豆的面子上,收了我这小女儿吧。”
  红豆嗤笑一声:“我却不知,我的面子几时这般大了。”
  江朱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而后又在小女儿背上打了几下:“你这丫头,怎么一点儿都不机灵,快些去给姑娘请安啊。”
  小女孩儿只是包着两包泪。初到陌生的地方, 哪怕身边有母亲陪着,可是心底里还是免不了惶恐不安。况且, 她虽不太明白事,也知道母亲这是要将她送给别人了,以后,就不要她了。
  别人家再好,也远不如自己家。
  江朱氏半天没瞧见自家小女儿有说话,又看上面的江姑娘没有什么松口的迹象,心中焦急不已。
  这臭丫头,怎么是这么个闷头性子,一点儿也不像她!
  “姑娘,您瞧,要不我白送给您,不用给卖身银子,您只赏她一口饭吃,平日里给个活给她做便行了。我们家里穷苦,还供着一位秀才公,若不是实在没招儿,也不会将儿女送出去啊。”
  “那也简单,”红豆又插了一嘴,似乎不嘲讽两句她心里就不舒坦,“让你家那位秀才公不读书不就应了。读了这么多年也没读出个门道来,是该弃了。”
  “你这个不孝女,怎么能这样说你父亲?但凡你有心,从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咱家也不会拮据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会在外头求爷爷告奶奶的了。如今我只将你亲妹妹送过来,又不是送什么仇人,你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你妹妹好,非得见着她饿死才甘心?”
  阿黎默了一会儿,目光从那母女当中瞥过。
  穷苦自然是穷苦的,可没没到揭不开锅的份儿上。两人衣裳都打着一两个补丁,可看着也整整齐齐的,面上也精神十足,不像是吃不着饭的。
  府里多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那小姑娘看着也像是懂事的。只是,这终究是红豆的妹妹,阿黎便转过头,问道:“红豆,你说呢?”
  江朱氏立马瞪上了红豆,暗含威胁。
  红豆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说道:“要我说,那便赶出去吧,省得看着碍眼。”
  江朱氏立马跳脚了:“你就这么怨我,怨我怨到见不得你妹妹好?”
  红豆咬牙道:“可别这么说。什么怨不怨的,你还不配。生而不养,不如鸟兽。我原是不欠你的,也不欠江家的,便是欠了,那几两卖身银子也够还清了。你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心知肚明,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得呢,平白惹人生厌。”
  原来为这几两银子就把她卖了。如今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她有了银子了,又巴巴地贴上来,真叫人恶心。从她被卖了那一刻开始,红豆就没想过再认什么父母,说什么不得已,说什么生计艰难,真不得已就别抱着书做那些无用功了,真艰难为何从来都不舍得卖儿子?
  说到底,还不是虚伪么?
  江朱氏差点没被她气的吐血。这死丫头,这么些年过去了,嘴上越发不饶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我今儿便把话撂在这儿了。我不走,你妹妹也不走,除非你松了口让你妹妹留在这儿,否则,我宁愿在这儿坐到死!”
  “你!”红豆怒目而斥。
  小鸢亦深深地皱了皱眉。不管是在王府里,还是在这杏儿胡同里,这样泼辣且不讲理的人,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江朱氏,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铁了心赖上她们姑娘了。
  今儿若是由着她闹,不消片刻,她们姑娘的名声也就坏了。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
  江朱氏见她们不再说话,以为她们被自己说怕了,高高挺起了脊背。
  阿黎冷眼看到现在,见她仍没有半天悔过之心,终是淡淡地朝着外头道:“来人。”
  红豆与小鸢皆是一愣。